阳火灯(155)

　　她眼前闪过一幕——编钟墓门开启时，谷梁薇推了她一把。她看到一个小孩子缥缈虚幻的身形撞上了谷梁薇然后就不见了。
　　她还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
　　难道...并不是幻觉？！
　　玥舟连忙想要问个清楚，就见谷梁薇紧闭着双眼，身体颤抖个不停。
　　谢纯的伤药早用用完了，他们自带的药效果虽然有，可架不住谷梁薇没有休息时间养伤，仍然和他们一起前进，她的伤口已经被绷带磨得溃烂了，再这样下去，她的腿...就会真的像玥舟想的那样一辈子受影响。
　　不过，他们如果出不去，又何谈一辈子呢。
　　比伤痛更令谷梁薇受折磨的，就是谷梁薇沉重的心理压力。
　　她真的压力太大了。
　　谷梁薇自身就是个不愿意亏欠别人的人，但玥舟和谷然被她拖累的在这里走不出去，找不到出去的希望，即使玥舟和谷然是自愿来的，但她有很大一部分责任。
　　谷梁薇太累了。
　　太疲惫了。
　　她并不是无所不能，她也是个人，会疼，会难过，会...死的。
　　如今她所有的负面情绪终于爆发了。
　　她总是无所不能的样子。
　　现在她不是了。
　　谷梁薇烧糊涂了，身体烫的像是火炉，但还喃喃说着冷，那她刚才所说的话很可能是胡话难辨真假，玥舟只有先不理会，她看谷然被谷梁薇状态吓的手足无措，就让谷然往火堆里又添了块固体燃料，喂谷梁薇喝了点水，然后抱着谷梁薇靠近了温暖火堆。
　　玥舟抱着谷梁薇不肯松手，她真是被谷梁薇昏迷后三盏阴火灯亮起的样子吓坏了。
　　她真怕谷梁薇这样昏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谷梁薇即使在昏迷中，也紧攥着玥舟的衣襟，用力到指节发白。
　　“大姐，大姐她会不会...”谷然声音颤抖不安，想问话，又不敢问。
　　玥舟知道，谷然怕谷梁薇撑不过去。
　　毕竟他们现在身处无人知晓的山内山中，谷梁薇烧的这么严重，她如果撑不过去，就是死路一条了...按理说，谷梁薇不该这样悲观的，可是，这里是昆仑啊...他们一直在找昆仑山，如今找到了，却又成了叶公好龙。
　　“她不会有事的，”玥舟紧紧抱着怀里的谷梁薇，坚定说，但是过了几分钟，她又突然很平静的说：“谷然，你见过你大姐三盏阳火灯全灭的样子吗？”
　　“没有，”谷然茫然摇头：“我只听神算子那死老头说，很可怕，见人就打，当时青木那家伙差点没被大姐打死！”
　　“差不多，”玥舟淡定点头：“所以，如果她醒过来情况不对，你就尽快跑。”
　　“啊？”谷然愣愣的问：“那，那大嫂你呢？”
　　“我？”玥舟温柔的看着怀里的谷梁薇，伸手为她擦去面颊上的虚汗，温柔的抱着她，轻轻的为发抖的谷梁薇拍着肩背，仿佛哄她入睡似的：“我不能走。”
　　“可是，不是见人就打吗，会被打死的！”谷然急忙说。
　　“那我也不能走，”玥舟平静的样子就好像在谈论天气一样。
　　“会，会死的啊！”谷然大声提醒，玥舟是怎么回事，听不懂话吗？！他说得不够清楚吗？那可是会死的！
　　“那又怎么样？”玥舟轻轻的笑，用面颊摩挲谷梁薇的脸颊，干裂的嘴唇在谷梁薇满是虚汗的额头上温柔吻了一下：“我不会推开她的。”
　　谷然怔怔的看着玥舟和她怀里紧拥着的谷梁薇，突然心里发凉，有些害怕这样的玥舟。
　　走出这山内山的希望太渺茫了，连着几天见不到太阳，每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很差，接近崩溃的边缘。
　　大家都不正常了。
　　如果谷梁薇真的醒不过来...玥舟会怎么样？
　　她一定撑不住。
　　她宁愿被谷梁薇打死，她也不愿意推开谷梁薇，不愿意离开谷梁薇。
　　那不就剩他一个人了？
　　这茫茫雪山，只剩他一个人，多难过啊！只是想想，谷然就感到绝望！
　　谷然到底是个没成年的孩子，他害怕一个人，害怕被遗弃。
　　他被遗弃惯了，他姥爷死后，父母都不要他，他只有流浪，过的是什么日子呢？跪舔这个大哥那个大哥混日子，做小偷小摸的事情让自己活下去，是谷梁薇不嫌弃他，让他入族谱，谷梁薇对他真的很好，教育他板正他那些坏习惯，还说等出去了，带他去无庄见谷老太太，让他重新上学，谷然好多次都觉得，这条命都可以豁出去给谷梁薇。
　　可是真的遇事时...谷然还是慌了。他到底是个孩子。如果是突发的危险，他发誓，他一定会推开谷梁薇自己挡上去！
　　但做抉择，就太折磨人了。
　　他想不明白，玥舟为什么不怕？
　　会死的啊！
　　会被打死的啊！
　　玥舟为什么不怕？！
　　为什么不怕？！
　　为什么？！！
　　她是不怕死，还是不怕谷梁薇？！
　　玥舟抱着浑身滚烫，却冷得发抖的谷梁薇望着火光一直坐着，她轻轻拍着谷梁薇肩背的手始终没有停下来。


第168章 黑暗背负前行
　　谷然睡了一觉。因为睡前看到了谷梁薇的失常状态, 心里有了心事，他睡个觉都不安稳, 做了个迷迷糊糊的噩梦，梦里谷梁薇不听人话, 见人就打, 谷然被吓坏了, 拼命的跑啊跑, 还是被谷梁薇给捉住了，谷然只有大喊想唤醒谷梁薇的神智：“是我啊！大姐！我是谷然！！”他边哭边喊，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可是谷梁薇无动于衷, 面无表情的一拳一拳砸在他身上，分明是要活生生打死他的架势！谷然哪是谷梁薇的对手？只能绝望的忍受着谷梁薇的暴打, 然后一个激灵惊醒了。
　　谷然还没睁眼就听到轻轻的哼唱声。
　　是玥舟在轻轻哼唱那首海然海然。
　　谷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显然, 玥舟一直在哄着谷梁薇，为谷梁薇哼唱那首听着能令人心神平静的蒙语歌。
　　火堆早已经灭了, 谷然用电筒光仔细看了一下, 谷梁薇维持着靠在玥舟怀里的姿势，没有再发抖, 体温看着降下去了, 就是还没醒。
　　没醒，就意味着很可能醒过来就是那个三盏阳火灯灭见人就打的谷梁薇。就像谷然梦里那个狠心打人的谷梁薇一样。一想到梦里谷梁薇的骇人样子，谷然就感到后怕——梦里就够可怕了, 真的发生可怎么得了！
　　那样的谷梁薇已经不是谷梁薇了。
　　玥舟轻拍着谷梁薇的肩背，哄谷梁薇入睡似的，完全不在意谷梁薇醒来后会是什么状态，因为一直没休息，眼球里布满血丝，憔悴疲惫显而易见。谷然的手电筒光亮晃过玥舟的眼睛，她才反应慢半拍的看向谷然，然后十分平静自然的说：“醒啦，那我们继续走吧。”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什么担心都没有似的。
　　谷然乖乖点头答应，怕怕的咽了下口水。他现在对玥舟状态有点发怵，觉得眼下玥舟的情绪很不稳定，和梦里打人的谷梁薇一样可怕，有一句话不是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他不敢去和玥舟过多搭话，只能玥舟说什么是什么，恐怕自己成爆发玥舟这个火.药.桶的小火苗。
　　玥舟背上昏迷没有知觉的谷梁薇，谷然则继续背着他的户外包，两个人沉默的前行，走了大概也就二十来分钟吧，玥舟就没了力气，无法控制的腿一软扑倒在地上，她背上的谷梁薇自然也顺势摔在了雪地里，玥舟试图撑起身体，却发现连这么个小小的动作都做不到。这几天见不到阳光不说，几个人食物和水都用的很少，谷然是个小伙子，勉强背动户外包，谷梁薇是个成年人，玥舟能背她走二十分钟已经是极限了，现在力气消耗过度，竟然累的脱力，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看玥舟成了个软脚虾爬都爬不起来，谷然吓了一跳，连忙要扶起玥舟，玥舟却躲开他的手，急切在雪地里爬行几步扑到谷梁薇身上，就见谷梁薇仍是昏迷不醒，不知生死。
　　玥舟伸手擦干净谷梁薇脸上沾染的雪，紧张的探了下谷梁薇的鼻息，之后呆呆看着没有知觉的谷梁薇，突然嚎啕大哭出声。
　　“谷梁薇！你醒醒啊！”玥舟用力捶打谷梁薇身体，撕心裂肺的嘶喊：“你干什么不醒过来，你就是阳火灯全灭了，你也该醒过来啊，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谷然站在她们身后呆呆看着，鼻子一酸，不知所措，张口想劝，又说不出话，他觉得，或许玥舟发泄一番更好一点。
　　这样继续下去，别说谷梁薇和玥舟，他也要崩溃了。
　　“谷梁薇，谷梁薇！你是个命大的，你没那么容易死的，你还要带我们出去呢！”
　　“你忘了你答应我的话了，你说过你不会推开我的！”
　　“你为什么不睁眼看我！”
　　玥舟歇斯底里，仿佛个毫无理智的疯子一般发泄了一通，谷梁薇任由她捶打，仍旧闭着眼睛一点反应都没有，玥舟哭过一通，又看着安静的仿佛死尸的谷梁薇发了会呆，然后咬了咬牙，抹把脸上的眼泪，就继续背上了谷梁薇，这次她用绳索将两个人的身体系在一起，这样哪怕她再摔倒，也是自己先扑到地上去，背上的谷梁薇不会摔到地上。
　　玥舟这一次背上谷梁薇，自己默默的在黑暗里独自前行，看也没有看拿着手电筒的谷然一眼——她的眼里只有谷梁薇了。
　　谷然拿着唯一的光源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玥舟背着谷梁薇，步履艰难的一步步走远，走进了漆黑一片中，就和遗忘了他似的——谷然的电筒对着地面，这使玥舟几步走出去，谷然就看不到她们的人影了，就和她们两个和这不见五指的黑暗融为一体似的。
　　这是他远离谷梁薇的好机会。
　　玥舟忘了他，他正好可以避开谷梁薇，避开醒后可能发狂见人就打的谷梁薇，这并不丢人，这是人之常情。
　　那样的谷梁薇多可怕啊，他听神算子说过，那时候的谷梁薇是听不进去人话，只会打人，而且毫无理智根本是要将人活生生打死！就和他梦里见到的一样的可怕！那样的谷梁薇还算是活人嘛？明明就是个僵尸！
　　他，他还有必要跟上去吗？
　　跟上那样的谷梁薇？
　　把自己的小命置于危险之中？
　　即使这山内山走不出去，他也不会笨到找死啊...
　　谁会那么笨啊...
　　玥舟为什么就那么笨？她还将自己和谷梁薇用绳子系在一起，谷梁薇要是醒来之后打人，她连跑都跑不掉！她没想过吗？
　　玥舟不在乎电筒在谷然的手里，她只是认定了不放弃谷梁薇，要前进的信念，即使没有光，即使一片黑暗，她也要背着谷梁薇走下去，这里虽然微凉，但背着个成年人，她体力又早就耗尽，每走一步腿就和灌铅一样沉重，扎着发尾的皮绳早就不知道哪去了，披头散发的，脸上都是虚汗，就和个疯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