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画师(20)
褚回静静的坐到书桌前,有一种想再画一幅的冲动,想想还是算了,她怅然的把昨日画的那幅山谷桃花图拿出来,提笔添了两句话:空谷见野云,疾风过桃花。
脚步习惯的走到天桥下,说书的先生不惧严寒还在支着摊,生活啊,推着每一个有梦想的人往前走,只是行走的速度快了点,日子一天快过一天,梦想也不知何时掉了队,等你那天累了想停一停,失去的却不能回头了。
这一刻突然好想见她那个人傻钱多的二哥,问一声:少年,要不要再来一幅画。
褚回苦笑两声,对自己的画已经多了信心的她,在天桥下稍停了会就离开了,准备找一家书画铺问问行情。
没几步,眼前就发现了目标:书画斋。店名清新脱俗、简明扼要,褚回没作思考就走了进去。
进门两侧挂着一些山水画,中间摆着两排书架,最里面一张书桌横立,上面放了盆不知名的植物。
书桌后一身着棉布长衫的老者捧着书卷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知止而后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
背了一段时间书的褚回顿时被定在了原地,这老先生真是活到老学到老,都一把年纪了还读《大学》,不觉得头晕吗,她光是听着都要犯晕了。
老者读完一章,抬起头朝褚回看过来,上下打量一番后,他合上书,站起身来,例行公般的道:“公子是寻书觅画,还是出书卖画”
褚回忙一脸正色,将怀中的画拿出来:“劳烦先生看一眼,这幅画能否在店中售卖”
老者闻言道:“先生不敢当,老夫先看看画吧”
他把画接过去,仔细观摩一番才抬起头来:“不知这画可是公子所作”
“正是,让先生见笑了”褚回眼含期待的看着老者,张口回答道。
“不知公子开价多少”
褚回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了下来,这是可以的意思吗:“先生觉得多少合适”
“若公子信得过老夫,只需说个最低价,这画就先挂在小店里,若卖出老夫拿一成,若卖不出也不收公子分文,如何”老者眯了眯眼睛,思量片刻道。
褚回愣了愣,理解了老者话中的意思,这法子好像也不错,想起自己之前的画,好像价格都偏高了点:“价格就由先生来定好了,在下明日再来”
她和老者商量好明日再拿一幅画来,就兴冲冲的离开了,左右不过一副画,她也不担心有什么损失,难得的是有人愿意帮她挂在店中售卖,待明日来看看好了,如果此法可行,倒是可以考虑一下长期合作。
回家途中遇到两个佝偻着身子,穿破布棉衣的小乞丐,褚回一时悲起,颇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她自怀中拿出身上仅剩的二两银子,手伸到一般又犹豫的收起来一半,最后放了一两银子在那破碗里。
原谅她是有家的人,褚回心里自我安慰着,她还要养家,所以不能冲动行善。
褚回这样想过,心里宽慰许多,情绪从低落中慢慢回涨,待她挑了两只鲫鱼付了钱,等待店家杀鱼的时间里,笑容已经回到了脸上,对于一个有追求的吃货来说,在此刻只有眼前的鱼。
鲫鱼身上划开几道,放入加热过的油锅里,表面煎至微黄,然后倒入半壶热水加入切好的葱姜蒜,还要加一点滴酒去腥,大祸烧开后撇去表面的浮沫,紧接着倒入豆腐,转小火炖至汤呈奶白色,加少量盐和准备好的葱末,可惜没有香菜。
“公子,鱼杀好了,公子?”店家眼神奇怪的看着面前傻了一样的人,好一个面若冠玉的少年郎,可惜了,可惜了,好像是个傻的。
“嗯,嗯?”褚回从幻想中清醒过来,近在眼前的美味连一丝香味都没留下,她接过鱼,买了两块豆腐就迫不及待地往家走,经过方才的一番脑补,她已经有些等不及想快点把汤烧好。
可是等她终于踏进家门,并且径直走入厨房后,还没来得及一展身手,她在厨房里的地位就遭遇了史上最大的危机。
“褚大哥,今后这等事还是交给我和娘亲来做吧,你安心温书就好”
“没关系的,伯母身体不好,还是我来吧”褚回默默挣扎。
“还有我”言下之意是她身体好。
“可是……可是子轻你,你不会做呀”气中不足,她好像要屈服了怎么办。
“我可以慢慢来,总会越来越好的”柳子轻好笑的看着眼前一脸不情愿的人,面色微红,双目流露出几丝委屈,堂堂男儿郎,平白的像个使小性子的姑娘家。
“……”褚回不作声,可她人还是一动不动的杵在原地,试图做最后的抵抗。
柳子轻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的看着,片刻后,外面传来柳氏的声音,她在心底无奈的叹了口气,两个人再不出去一个,娘亲大概也要进来了。
“褚大哥实在不该,今后莫要再如此了”柳子轻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
厨房里,褚回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挽了挽衣袖,开始了自己的鱼汤之旅。
晚饭一如既往的收获柳母的连番夸赞,看着欲言又止的柳子轻,褚回生怕旧话重提,为了暂时保留自己做饭的权力,她明智的以作画为借口,早早的逃回了房间。
并不是她多痴迷于做菜,而是柳母做的饭菜实在是太不美好了,对于不曾下过厨房的柳大小姐,褚回表示一点也不期待,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
书画斋里,看着在一幅画前徘徊不去的吴太傅,还有他身后那几位附庸风雅的书生,老掌柜的嘴角悄悄露出一抹得意,果然如自己所料,这褚公子有些造化啊。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腊月初一,褚府的小书房里, 柳子轻亭亭立在一旁, 视线紧随着书桌前那人的一双手。
那人手里拿着烧黑的竹筷, 细细在纸上描画着什么, 渐渐的, 太阳临近正午,作画的人才停下, 似又累又畅快的坐到了椅子上。
褚回斜坐在书桌前,轻捏了一会自己发酸的手腕, 这才看向一直站在身边的人:“子轻累了吧, 以后等我画好拿给你看,别冻坏了身子”
柳子轻不答, 目光仍留在画纸上:一白衣女子独自泛舟河上,衣角轻飘,无帆无浆顺水而来。
“子轻本有些疑惑, 今日才找到了答案,褚大哥的画技异于常人, 似是反其道而行, 就像这副画,寻常人喜欢借山水意境来突显人之情怀。
而褚大哥好像更重人物的肤色和肌理, 画中人如此肖似真人,而山水则显得无关紧要了”
褚回但笑不语,常人喜以物喻人,然, 她偏偏爱极了一个简简单单的人,或漫步林间,或泛舟水上,也别有妙处。
还在洋洋得意间,面前的人话锋一转,状似不悦道:“子轻有一事不明,这幅画褚大哥也要拿去卖掉吗,画中人可是个女子”而且还是我本人,你便如此打算的吗。
褚回随口答道:“当然了,我这便去了”
柳子轻张口欲言,须臾又改变了主意,她状似犹豫又坦然道:“那……褚大哥若不在意……便如此吧”
褚回顿觉莫名其妙,不知道这话从何而来,在意什么,怎么好好的说这么奇怪的话。
街边行人熙熙攘攘,竟似都出了门,腊月里到了农闲时节,家家户户都开始置办年货,辛苦劳作了一年,这过年前的一个月便是享受劳动成果的时候。
褚回年幼时曾寄宿在乡下外婆家,后来辗转随父母落脚在北城,城市里的霓虹遮住了月亮的影子,穿梭如织的车辆隔开了行人的距离,眼前这番景象多年不见,显得尤为亲切。
信步走进书画斋,褚回当时就想时间退回几分钟,她一定不会进来这里,只因店里的人中有三人是她眼下最不想见到的。
和掌柜的对坐在桌前,悠哉等待的吴太傅,想起自己脑海中浆糊一般的诗句经义,褚回往后侧了侧身子。
还有站在吴太傅两边的人,一副意料之中模样的罗稹,平白的让她有些胆怯。
而另一位就是表情复杂,心里不是滋味的李鋒了,一旁还有不认识的两个少年。
无怪乎吴太傅一脸震惊,他昨日本是有些厌烦这以求学为借口的几个学子,所以想找个地方把人给打发了,无意间走进这间书画斋,就被一副画吸引住了自己的视线。
只是这画上未曾署名,老掌柜开价也只有八十两,令他惊喜的是,这作画之人明日还会有画到此售卖,所以他今日里吃过早饭才到这里来等候。
谁知有人比他更早,也不知是谁传了信,除去昨日那趋炎附势的两位学子不说,又多了两位,一位是不日前在诗会上大放异彩的李鋒,他略有印象,是个秀才吧。
这一位他就有些熟悉了,那罗老爷号称九曲县罗大善人,也曾与他吃过几回酒,这小儿不就是被多次提起的罗家二郎罗稹吗,只可惜这罗稹心思太重,他可是收不得如此工于心计的门生啊。
吴太傅看着有些闪躲的褚回,心里暗骂一声不争气的小子,竟然还卖与他八十两,难道不应该送几幅画给他这个师傅吗,之前不曾理会,现在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还真的善画。
几人简单行礼问好后,褚回从老掌柜手中接过银子,扣下之前说好的一成,她净得七十二两。
场中几人见她面色坦然的把银子收入怀中,心道一声好胆魄,这吴太傅的钱也收得,更何况二人还是师徒,这褚公子真非凡人也。
吴太傅见褚回知道买主是他后,还毫不谦让的把银子收入怀中,顿时有些气闷:“学业如何了,还有功夫来卖画”
褚回收好银子方觉踏实些,她恭恭敬敬的答道:“卖画是为了生计,学生不得不为之”
吴太傅已经放弃这小子能开窍,他顿了顿:“老夫听掌柜的讲,今日你还有画要卖,画呢?”
褚回这才将画展开,画像一角,是褚回在柳子轻不注意时添的几句小诗:有美人兮,涉水而来,远红尘兮,桃花灼灼。
几人眼神不由得有些微妙,像这般将女子画像难登大雅之堂,吴太傅略有尴尬,而罗稹与李鋒二人却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画上人分明是那柳姑娘。
惊诧过后,最先回过神的是李鋒,此时的他脸上一阵狂喜,上次求而不得的记忆又隐隐作祟:“不知此画多少银子,在下愿倾囊买下”
这下倒没人与他争了,实在是在场之人都自负君子,大庭广众之下把一幅女子画像买回去,面上总有些不好。
吴太傅难得的想给自己的门生撑下场面:“李秀才独具慧眼,老夫便不夺人所爱了”
本来就要画上句号的事,哪只褚回张口就改变了场中局面:“一千两”
李鋒蓦地冷了脸色,这无耻的小画家一定是故意的吧:“区区一副不知所谓的女子画像,哪怕把人画的再传神,毫无意境的枯站在船头,无一丝神·韵,褚兄怕是做惯了趁火打劫的事,今日莫要以为在吴太傅面前,就可以欺了我等寒门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