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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投珠(11)

作者:北南 时间:2019-12-20 08:42 标签:情有独钟 豪门世家 业界精英 欢喜冤家

  “这是干吗呢?”游客们讨论,“为什么最年轻的动手?”
  纪慎语也想问,丁汉白这是干吗呢?
  丁汉白心无旁骛,似乎当这一厅都是死人,他一旦下笔下刀,眼里就只有这块料。从第一笔到轮廓完成,一只张大嘴巴的昂首虎型清晰可辨,并且生着双翼,腿屈爪扬。
  听着周围逐渐高涨的惊叹声,丁汉白的眉头却越蹙越深,感觉这些人把他当天桥卖艺的了,恨不得拍掌叫好,再投掷几个钢镚儿。
  抬眸一瞥,正瞥见第一排的纪慎语。纪慎语把画册攥得皱皱巴巴,微张着不大的嘴,平时透着聪明的眼睛竟然露出些憨气,他嘴唇动了,无声地描摹一句“师哥”。
  丁汉白正愁没人打下手,将纪慎语拉进包围圈,无比自然地开始使唤。递笔倒墨压角,纪慎语离得近看得清,把每一笔流畅线条都欣赏一遍,可看的速度居然追不上丁汉白画的速度。
  包着四边的鬼魅纹,繁复又一致,丁汉白平移笔尖,手腕端平丝毫不晃,长将近一米五,半米多宽,他除了蘸墨停顿,几乎一口气画了近四米。
  纪慎语想起丁延寿之前说的,有事儿请教这个师哥就行。
  他那时候不服不信,此刻那点怀疑已经地动天摇。
  “珍珠。”丁汉白忽然叫他,当着这么多人瞎叫,“擦刀尖,准备上三号出胚。”
  纪慎语立即动作,擦好就安静等候,等丁汉白收笔那一刻不知谁带头鼓起掌来。外行看热闹,人们以为画完等于结束,殊不知这才刚刚开始。
  丁汉白接过钻刀:“我得忙一天,你逛完就和小姨回家吧,别走丢了。”
  纪慎语没动:“我还没见过你雕东西,我想看看。”
  丁汉白不置可否,等墨晾干兀自下刀,任对方看。他知道纪慎语和自己的不同,他露着狂,纪慎语是藏着傲,看看也好,迟早都有切磋那天。
  临近中午,围观群众全都如痴如醉,惊喜之情高潮迭起,本以为画完就够牛逼了,没想到还要下刀刻。一位本地的老大爷忍不住了,高声说:“领导,我得夸你一句。”
  丁汉白头回被叫领导,真恨张寅不在,不然能臊白对方一脸。他刀没停,笑应:“最好夸到点上,偏了我不爱听。”
  老大爷竖着拇指:“我把话撂这儿,玉销记的师傅在你面前也硬气不起来!”
  丁汉白非常配合:“玉销记好几个师傅,你说谁啊?”
  老大爷开起玩笑:“最牛的丁延寿呗,我看你能跟他叫板。”
  本地居民乐起来,外地游客不了解但也跟着笑,丁汉白本就不是什么低调儒雅的人,高声敞亮:“我还真不能跟丁延寿叫板,我得叫他爸!”
  说完再不吭声,一刀接着一刀,庖丁解牛般。中午人流松动,工作人员趁机将这间展厅清场,静了,冷了,只剩没温度的文物,还有俩屏着气的珍珠白玉。
  分秒过去,周遭寂静如空山,丁汉白手心汗湿,指尖冰凉,抬头瞅一眼纪慎语,顺便活动酸麻的四肢:“撒癔症了?觉得没趣儿就别硬撑着。”
  纪慎语解释:“有趣儿,我看迷了。”
  这下轮到丁汉白发怔,很不确定:“纪师父没教你大件石雕?”
  纪慎语回答:“说明年教,结果病了,说病好再教,结果没好。”
  丁汉白不是体贴入微的脾性,问话之前不考虑会否惹人伤心,就算问完也懒得后悔,直接敲敲石板:“我教你,学不学?”
  这儿不是家里机器房,不是玉销记里间,是客流量巨大的市博物馆,现在也不是雕着玩儿,是在修复文物。纪慎语卖乖叫一声师哥,凑近看丁汉白,看稀罕似的。
  说话有微弱回声,丁汉白先解释:“这是汉画像石,直接在石质建筑构件上先画后雕,虎纹那块基本报废,我只能依照资料雕个一样的,然后交给修复专家做旧,展示的时候标明。”
  博物馆很多类似展品,纪慎语明白,丁汉白将他拉近,细细地教:“这块先用剔地浅浮雕出轮廓,细致地方换阴线刻。其他一般还用减地平面线刻、凹面线刻、高浮雕和透雕。”
  丁汉白说完毫无停顿:“马上重复。”
  纪慎语一字不差重复完,被对方的教习方式弄得紧张,他守在旁边,视听结合目不斜视,偶尔打下手,或者记下丁汉白的特殊手法。
  下午这间没开,外面游客喧闹,他们在这里浸着光阴雕刻。丁汉白手酸指痛,浑身肌肉没哪块是松懈的,额头处的汗滴就要流入眼角时,被纪慎语用手背又轻又快地蹭了去。
  雕刻石板太消耗体力,对指腕力量的要求极高,不然容易开篇铿锵、后续绵软,丁汉白刀刀蓄力,已经不停不休五六个钟头,于是纪慎语忽然想看丁汉白雕那块芙蓉石。
  他想象不出丁汉白对着“娇美”的芙蓉石会如何下手。
  “师哥。”纪慎语问,“那块芙蓉石你打算怎么弄?”
  丁汉白觑他:“你还有脸问芙蓉石?”
  上回丁可愈也是这句,纪慎语心想关他什么事儿,又不是他划的那四刀。干脆闭口不言,直到闭馆游客散尽,丁汉白收刀时他才忍不住哈欠出声。
  丁汉白没按照资料一丝不苟地刻,为了方便后续做旧特意留下几处残破豁口,整只手连着臂膀酸痛抽筋,对馆方的道谢都没摆好脸色。
  空着一天没进食的肚腹离开,室外炎热无风,两个人都有些蔫儿。
  丁汉白不回家:“累死了,我得去舒坦舒坦。”
  纪慎语觉得回家躺床上最放松,问:“不回家吗?去哪儿舒坦?”
  就在街边,丁汉白低头答他:“你说爷们儿家怎么舒坦?当然是脱光了衣服,痛快地……你要是去,我就捎带脚揣上你。”
  纪慎语的心怦怦跳,他只知道丁汉白骄奢,没想到还淫逸。
  他应该拒绝,可是又好奇,晕乎着跟丁汉白上了车,一路不知道看哪儿,掩饰着小小的兴奋,伴随着极大的紧张。
  师父,我要学坏了。他想。
  师父,你搞外遇生下我,也挺坏的,那别怪我。他又想。
  半小时后,丁汉白停车熄火,就停在路边,拔钥匙下车一气呵成,像等不及了。纪慎语垂着头跟在后面,余光晃见气派的大门口,一脚踏上销金窟的台阶,再来几步就要钻进这温柔乡。
  丁汉白忽然回头:“搓过澡么?”
  纪慎语茫然抬脸,看见招牌——大众澡堂华清池。


第9章 镜花水月。
  这误会实在有点大。
  纪慎语跟着丁汉白进去,一路走到更衣室都没晃过神,原来爷们儿舒坦舒坦就是脱光衣服洗个澡……亏他一路上心如鹿撞。
  这空当丁汉白已经脱掉衬衫摘掉手表,一个响指打在纪慎语眼前,说:“琢磨什么呢,动作利索点。”
  纪慎语点头动作,把衣服脱下放进衣柜,他的衣柜和丁汉白的挨着,这会儿没什么人,这一间更衣室只有他们两个。
  换上浴衣去澡池,纪慎语亦步亦趋,将走廊的壁画欣赏一遍,还用鞋底摩擦地毯,问:“师哥,大众澡堂怎么这么气派?”
  丁汉白闲庭信步:“去年刚装修。”他半边膀子酸痛,走路都甩不动胳膊,回话也敷衍了事。其实这澡堂和玉销记的年头差不多,就算一再发展翻修,也始终叫大众澡堂,没换成什么洋气名字。
  澡池挺大,冰青色的大理石面,让人觉得像一汪碧湖,周围有茶座,有放东西的矮几。东南角泡着位大哥,闭目养神不像个活人,丁汉白找好位置后解下浴衣扔矮几上,腰间围着浴巾下了澡池。
  热水包围,他劳累一天终于放松,长长地叹出一声。
  纪慎语也跨进去,被烫得抽抽两下,适应之后和丁汉白相隔半米坐好。丁汉白也不像个活人了,闭着眼睛老僧入定,喉结都不动,睫毛都不颤。
  “师哥?”纪慎语轻喊,“你是不是泡美了?”
  哗啦一声,东南角的大哥起身,池子里只剩他们俩。纪慎语没得到回应,拨开氤氲白气看得清楚些,又问:“烫麻痹了?”
  他不是话多的人,更不爱闹,但此刻生生被激出份顽皮。见丁汉白良久不答,他借着浮力挪过去,蹲在丁汉白面前撩一捧水,另一手蘸湿,观音甩枝条似的弄了丁汉白满脸。
  丁汉白面无表情,合着眼猛然扬手,把水面激起千层浪。纪慎语溅湿头发脸面,惊叫一声往旁边躲,还没挪走,脚底一滑要栽进去,丁汉白伸手将他接住,用那只酸痛不堪的手臂。
  丁汉白总算睁开眼:“闹腾。”
  纪慎语挣出对方的钳制:“还以为你灵魂出窍了。”
  丁汉白的手掌划过他的后背,上面的厚茧被热水泡得没那么扎人了,但仍然能觉出异样。他在旁边坐好,想起小时候纪芳许带他去澡池泡澡。
  他那时候天真,总担心有人在澡池里偷偷撒尿,于是死都不乐意跟着去。
  现在想想,有点后悔。
  这下轮到丁汉白问他:“泡美了?怎么不吭声了?”
  纪慎语反问:“有人在池子里撒尿怎么办?”
  丁汉白从鼻孔挤出一声笑:“水这么清,地方又没游泳池大,谁尿都能看见。”他透过水面往纪慎语的下三路看,“谁要是憋不住尿了,大家就摁着他喝一壶。”
  方方正正的澡池就他们俩,泡得手脚发暖肌肉放松后,丁汉白拎着纪慎语去蒸桑拿。随便找了一间,再端上两瓶汽水,纪慎语想象得惬意,进去后被滚烫的空气熏得险些窒息。
  他如遭火烤油烹,只得坐在离炭盆最远的角落,浑身皮肤烧红起来,一口把汽水喝得精光。“师哥,”他觊觎丁汉白那瓶,“我还想喝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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