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梦里(5)
车里面的空调开得凉,林蔚往座椅上缩了缩,咂巴了下嘴,尝到了无糖气泡水的味道,那气泡在嘴巴里“滋滋”跳动,却没有一点甜味,既清爽又寡淡。车窗上起了一层雾,又被打在上面的雨珠划出一道道横七竖八的痕迹,朦胧间,他见到了撑着伞过来的成屿。
成屿撑伞撑得马虎,发梢上还挂着一点雨珠,收了伞上车来,不住有人招呼他,他只一路往最后走,说自己昨晚睡得晚,今天要在车上补眠,然后坐在了林蔚旁边。
林蔚在自己的座位上激灵了一下,气泡水的寡淡味道消失了,大巴发动了,汽车发动机在座位底下微震,林蔚觉得自己在骑一匹颠簸的马。
成屿穿一件有帽子的卫衣,帽子戴起来,遮住了半张脸,似乎是睡了。
林蔚摸不清成屿的想法,似乎他的一举一动都有深意,又好像只是兴之所至,随性而为。林蔚不错眼地盯着成屿露出来的半张脸,猝不及防,成屿将帽子拉下来,不见一点睡意的眼睛正好和林蔚的对上。
成屿小声地说了句:“嗨。”
林蔚被针刺到了似的,转过头去,盯着起雾的车窗,过了好久,才小声地回了句:“嗨。”
车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聊天,林蔚是想聊的,肚子里琢磨了千百个话题,好几次转过去撞上成屿的目光就都忘干净了。等他第七次鼓起勇气转过去的时候,车停了。
露营地在一片开阔的草坪上,不远处就是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黛青色的山,天气并不算好,露营地上人不多,只有寥寥几顶帐篷,脚踩在草坪上,脚踝处凉飕飕的,是被草露打湿了。
班长拿着名单两两分发帐篷,如果没有事先定好同伴的,只能随机配对了。林蔚分到和班上的另一个小个子四眼男生一个帐篷,两人都不是外向的性格,林蔚甚至一下子没想起来这个同班同学叫什么。
帐篷都是折叠的,不需要费多大的功夫就支起来了,林蔚面无表情地整理着,一想到晚上要和完全不熟的同学睡一个帐篷就觉得浑身难受,远远看去,成屿那边聚了一群人,说笑声很大,热闹的很。
突然间,他讨厌起成屿来,讨厌极了,他的心也随着这阴郁潮湿的天气变得阴云密布,书包扔进搭好的帐篷里,用了点力,差点把帐篷压塌了一角,那四眼瞪了林蔚一眼,林蔚的心情更差了,所有的帐都算到了成屿头上。
说是露营,也不过是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凑在一起,烤着半生不熟的肉串,囫囵吞下去,林蔚只觉得吞下去的肉都变成了石块哽在喉咙眼,勉强吞下去,粗粝的表面把娇嫩的喉咙肌肤磨得生痛,吞下去后坠在胃里,让人反胃。
他恹恹的,天气也萎靡不振,夕阳的光被灰色的云遮住,仅有一点光透出来,又飞快消失,雨毫无预兆地落下来,人们抬手挡住头,冲回到自己的帐篷里。
林蔚不想和并不熟悉的同伴共处在狭小的空间里,他扯了一块防水布,挡在头顶,坐在帐篷外面。因为不能洗澡,身上更觉得黏糊,林蔚放任自己沉浸在感官的错乱当中,脑海中乍现的色块都是阴沉的,偶尔闪过一抹亮眼的白,那是今天成屿穿的卫衣的颜色,林蔚恼怒地将那一抹白色抹掉。
雨珠淅淅沥沥地打在防水布上,林蔚放眼望去,到处都没有人。
“你不进去吗?”成屿从后面绕过来,坐在了他身边,自顾自地扯着防水布的一角遮雨。
林蔚正恨着他呢,一声不吭,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目光放在天边的一片云上,看着那云慢慢地从这里飘到那里。
“今晚要挤一挤,”成屿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的帐篷坏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远处的确有一顶帐篷塌下去了,在傍晚微凉的风中看着格外可怜。林蔚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又被成屿一下子打破了,他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整整一分钟过去了,他才徒劳地说道:“睡不下。”
成屿笑道:“你们俩全班最瘦了,我总不能跟女生挤一起去。”
每次碰到了成屿,所有的事情都不似预期,又超出预期。最后是三个人挤在一个双人帐篷里,那个苍白沉默的四眼说自己要起夜,睡在最外面,林蔚不想挨着他,睡在嘴里面,紧紧帖着帐篷,恨不得把自己缩成毫无存在感的一团,成屿自然而然地躺在最中间。
林蔚面朝着帐篷,背对着成屿,睁着眼,听雨点打在帐篷上,滴滴答答,又听到平稳的呼吸声,不知道属于谁,还有一点带着温度的微风吹拂在他的后脖子上。
不是风,是成屿的呼吸声。
林蔚整个人都僵硬了,又不全然是僵硬的,血液温度迅速升高,并且将这恼人的热度顺着血管传到了浑身上下,他一动不动,双**叠着蜷起来,肌肤相贴的地方粘腻出汗,他鼓起勇气翻了一点身,平躺着,小小的动作而已,仿佛翻过了一座大山,累得他气喘吁吁。
第九章
“咕——”
从林蔚肚子里发出来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帐篷里显得格外大声,林蔚浑身僵住,一口气屏住,帐篷里只听得见雨点落下的声音,还有那个四眼小小的呼噜声。
没有人听见,林蔚一口气又缓又长地呼出来,猝不及防,肚子又叫了一声,他饿了。
睡在他旁边的成屿笑了一声。
林蔚又羞又恼,两只手交叠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用了点力,只希望它不要再叫了。
成屿翻了个身,侧着面向林蔚,从余光,林蔚能见到成屿的耳朵,耳郭最上面有一点点尖,肉色中透出一点红,像传说中不怀好意的恶魔。
“饿了吗?”
成屿小声地问。他呼出来的气全部呵到了林蔚的脸颊和耳朵上,林蔚耸了耸肩想要蹭一蹭发痒的耳朵,但没蹭着,他点点头,然后又马上反应了过来,这里这么黑,成屿根本看不到他点头。
旁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成屿在动,林蔚仰躺着看着帐篷的帐顶,一点点的动静都让他像惊弓之鸟,成屿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像引线上闪烁的火光,燃烧到了尽头之后点燃的是什么,林蔚隐隐约约知道,但让他说,却又说不出来。
林蔚腹部突然一暖,他打了个激灵,是成屿的手放在了上面。
“——还是肚子不舒服?”
林蔚开始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了。
明明只是一只手,手掌和手指平摊,严丝合缝地和他的腹部相贴,一点点的热度透过衣服传到了皮肤上。林蔚觉得自己好像生病了,他搞不清楚现在他对成屿是什么感觉。他讨厌成屿,讨厌他的漫不经心和举重若轻,但他同时又渴望他,渴望他就像干渴了整整一季的草渴望今春的雨。
现在雨落下来了,帐篷约等于无,林蔚感觉到那些雨直接打在他的脸上,雨是凉的,打在他滚烫的脸上,马上被高温同化,变成潮热的暖流,包裹他的全身。
“没、没有。”林蔚的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你说什么?”
成屿又靠近了一些,林蔚觉得他的嘴唇碰到了自己的耳朵,轻轻地一触即分,像花瓣落在皮肤上的感觉。
“我说......”
说什么呢。
语言在此刻失去了意义,有千百种方式可以表达他这时候的心情,除了语言。语言是苍白干涩没有温度的,他脑海中五颜六色,他的呼吸湿度极高,他的身体滚烫得像发着烧,这一切都比语言有力。
“我听不清......”
成屿又靠近了一些,手依旧放在他的小腹上,他现在几乎整个人被成屿揽在怀里。
林蔚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又睁开,用舌头湿润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外面的雨好像变大了,重重地敲在帐篷的顶上,砸出不小的声音。
现在,此时此刻此地,虚幻得不似真实。
林蔚微微侧过头,声音仿佛是从身体深处发出来的。
他说:“教教我......”
成屿这次没笑,林蔚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成屿特有的那种漫不经心的笑,但他没笑,林蔚心里忐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他想说些什么作为补救,但什么都没想到,脑袋中一片空白。
成屿说:“上次没学会吗,嗯?”
林蔚摇头,然后又马上反应了过来,在黑暗中成屿看不见他摇头。
但不要紧,成屿用手肘将自己的身体微微撑起来,他的身影在昏暗的帐篷中只能依稀看到一点轮廓,线条起伏像白天看到的藏在云雾之中的山峦。然后他俯下了身,正好停在林蔚的脸的正上方,两人近得能在黑暗中看清楚对方的五官轮廓,林蔚看清了成屿的眼睛,那眼睛里的光闪闪烁烁,好像带着一点笑意,又好像没有,冷酷得林蔚浑身都要颤抖起来。
“但是,”他说道,“这里没有樱桃梗......”
这里没有,这里甚至还有一个随时都会醒来的同学睡在旁边。
林蔚抬起手,手指尖触碰到成屿的下颌,是温热的,但并不光滑,有隐约一点点胡茬,顺着下颌往上,摸到了耳朵,是烫的,然后是脸颊,又到了高挺的鼻梁,顺着鼻梁到鼻尖,微微凹陷的人中,最后是柔软的嘴唇。
成屿没有说话,微微张嘴,咬住了林蔚的手指,用了一点力气,泄愤似的摇了摇,林蔚觉得自己的食指一阵钝痛,不算很痛,痛中带一点痒,手指尖碰到了成屿更加柔软的舌尖,带着湿意。
林蔚的喉咙里“呜咽”一声,腿屈起来,恨不得蜷缩成一团。
成屿的牙齿稍微松了一点劲儿,随即又用舌头卷住了林蔚的指尖,像卷住樱桃梗一样。林蔚觉得自己身体的所有感官此刻都被压缩在小小的指尖上,全身上下都被成屿的口腔包裹,被成屿的舌头舔舐、拨弄。
成屿用尖尖的虎牙轻轻地戳弄林蔚指腹,含糊地小声问道:“现在学会了吗?”
林蔚急切地喘着气,带着一点哭腔,他并不想哭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理智都几乎崩塌。
“没有,没有......”
成屿叹了一口气,好像老师面对不开窍的学生,无奈极了,放开了林蔚带着湿意的手指,俯**去,碰到了他的嘴唇。像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喝到了一口甘甜的泉水,林蔚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他们接吻了。
接吻了。
林蔚明白了这是他想要的,唇与唇相贴摩挲,不属于自己的舌头原来尝起来是这个味道,带着奶油的香,樱桃的甜,他的舌头都要被成屿打成了结,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只有相碰的舌尖是真的,是热的,是湿的。
“每一天都俗常得刚好能够忍受
实在忍不住
我会摘走你身上全部的甜”
有时候林蔚觉得自己空空如也,风吹过的时候能听到身体里哐啷作响,但现在他是满的,是实的,这满这实又带来了更大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