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都好好好(143)
檀谊沉道:“我不觉得冷。”
我道:“那我觉得冷。”
檀谊沉转过身子,道:“我把窗户关了。”
我拉住他:“我抱着你好了。”就扑上去。
檀谊沉往后靠在窗边的墙上,他一手扶着我的腰。我对他笑了笑,爬起来掉过身,干脆坐到他的腿上,斜靠在他的怀里。我仰起头来:“会不会太重了?”
檀谊沉声音响起来:“还好。”
我道:“你亲我一下。”
檀谊沉默默不语,他微俯下脸,吻了吻我的额头。我一笑,把他的两只手拉到胸前握住。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半点不觉得无聊。这里充满了轻松的空气,我往外看看,外头光线明亮,照在远远的行道上一排的树叶凋零的枝桠上,却没有冬日里的萧索,别有种风情。有一对年轻的夫妻在路上走过,推着一台娃娃车,也有老先生、老妇人,独自的或者结伴,各种的年纪的人。
我开口:“唔,太阳出来了,大家都出门了。我以为这里的人应该很习惯天气不好。”
檀谊沉道:“冬天更难得看见太阳,所以它一出来,就更要出门。”
我想了想,爬起身来,与他面对面:“那我们也出去走走?”
檀谊沉倒是问:“不打算午睡了?”
我道:“太阳露脸了,还睡什么?”便下了窗台,穿好了鞋子。
檀谊沉也站了起来,他关了窗户。我拿来大衣围巾给他,也把自己的穿好了。斗柜旁摆了一面长镜子,照出我和他的打扮,我瞥了一眼,感到有两分像。他还是一贯暗的单调的颜色,倒是我,本来不满仓促间带来的衣服款式,这时候倒觉得顺眼。我拉着他,在镜子前面站了一站。
我道:“这衣服现在看起来好看多了。”
檀谊沉没有说话。我道:“我们看起来是一样的。”
檀谊沉却道:“我不觉得有哪里一样。”
我也并不尴尬,嘴里道:“你是因为穿什么都好看,不必挑颜色。”又照照镜子:“其实我总觉得自己不适合这种颜色。”
听见檀谊沉道:“像个大人。”
我朝他看去:“唔,穿这样不好看是不是?”
檀谊沉摇头:“不是,你穿这样好看。”
我脸上一热:“噢。”忙又道:“你也是,你穿什么都好看,唔,不穿更好看。”
檀谊沉面色淡定:“谢谢。”他抬手看表,道:“再不出门,天就要黑了。”
刚刚檀女士说过假如我们出去,晚上务必回来吃饭,那位女管家厨艺非常好,知道我们要过来住,今天预备煮一顿好吃的。我们便出了房间,下楼时我在他后面,又想起他前面的话,脱口道:“你又那么说,我平常就不像个大人吗?”
檀谊沉不作声。走到底,我拖住他的手,使他看来。我道:“你看我平常怎么样?”
檀谊沉看着我,那神气隐隐一动,倒不是不耐烦的。他道:“你什么时候都可爱。”
就算他敷衍,我也感到甜蜜。我凑上去亲了他的脸颊一下,看看他,对他一笑。他便与我的手交握着。
这时候女管家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来:“先生们打算出门吗?”
刚刚根本不注意过道上有没有人,我一时倒有点脸红。听见檀谊沉回答道:“晚饭之前我们会回来。”
女管家略往我看了看,满脸笑容:“知道了。”
太阳出来了,阳光斜晒,拉长了外出的人们的影子,那一条条黑的四面横行,错综交杂。这到处的嘻闹声,浓厚的生命的气氛。在河岸上连排的土黄三角尖塔房子,世上出名的大钟仍旧高立左侧塔顶,时间缓笨地流动,无论世上如何变化。我和檀谊沉沿着河旁边的一条路散步,并不怎样说话,手拉着手,就觉得快乐。来到伦敦的几天以来,虽然我们一直也在一块,却现在才真正有了闲适的心情。
不知道走到哪里,周围建筑颜色越渐缤纷。檀谊沉带我爬上伊丽莎白音乐厅外围的楼梯,顶楼竟有座花园,不只种了花草,还有果子,几棵常青树。在这里打发时间的人很多,后头的建筑里有一间咖啡店,在花园里摆上几张桌椅,大家就在这边野餐起来。我也去买了两杯热茶,与檀谊沉坐在墙围前的椅子,远望泰晤士河上的风光。
伦敦冬日四点就天黑,我们赶在晚饭前回去,大家在饭厅坐一桌吃饭。女管家做了她家乡的家常菜,有一道蒜味虾,使人意犹未尽。吃过饭,在起居室喝茶聊了一会儿天,孙先生叫人搬来了西洋棋,檀女士告诉我们,她丈夫最近对这个游戏投入,可是玩得不好,他的同事与学生陪他玩了几次,因为赢得容易,都不愿跟他玩。正好檀谊沉来了,她就要他把她丈夫教会了。
孙先生抗议:“至少我比你厉害!”
檀女士道:“我本来也不会玩。我为了陪你,花费时间把规则弄懂已经不容易,输了是正常的。”
两夫妻拌嘴起来,檀谊沉倒已经摆起了棋子,我翻了翻孙先生拿来的一本西洋棋研究的书,又丢开。我向檀谊沉看去,他抬起眼来,道:“会玩吗?”
我道:“读书的时候玩过。”就去拣起一颗白士兵,在手里把玩。
檀谊沉听了道:“记不记得规则?”
我笑了笑,耸耸肩道:“可能不记得。”
檀谊沉把我手里的士兵拿了回去,他另外拿起一颗黑棋:“闭眼睛。”
我照做了,马上听见他道:“可以了。”睁开眼,便看见他两只手都握了起来,伸到我面前。他道:“选一个。”
我便选了右边。檀谊沉把手打开,手上躺了一颗白士兵。他朝我看了一眼,把两手的棋子放回各自的位子,道:“你先走。”
我一笑,执起一颗士兵。孙先生的声音响起来:“你们怎么自己玩起来了?”他站过来看着,两手抱在胸前。
旁边又听见檀女士道:“子樵,你要是赢了谊沉,姑姑请你吃饭。”
我已经放好棋子,道:“看来我是一定要赢了。”
檀谊沉执棋,一面道:“你尽管赢。”
这口气听上去十分不以为然又自负似的,我不禁一笑。要不是檀女士夫妻在场,不然就要扑过去吻他了。
在檀女士夫妻的家里,真正像是渡假,有时候我和檀谊沉会跟着他们一块出门。有时候他们自己去,或者只有我们,去邱园,可以待上整天。不只在南岸一带,切尔西、肯辛顿、马里波恩、海德公园等等,随意散步,有时候找个地方喝茶,坐了大半天也完全不无聊。不出门的时候,就不早起,我绊住檀谊沉赖床。要不然,就看他与孙先生下棋,他姑丈从没有赢过。有时候我也玩,他姑丈在旁边给意见,三个大男人待在书房不出去,叫檀女士抗议了好几次。
天气一天比一天好,虽然天色看上去总是阴阴的,然而不再下雨。新年的前一天,白天更艳阳高照,在外头走路简直想要脱大衣。这天街上四处的人,每人脸上都带着欢喜的笑,全都在谈论晚上的烟火。檀女士夫妻事前就买好了票看烟火,檀谊沉没有买,本来他也没有打算去,我突然来找他,也错过卖票的时间。不过我们在这天也还是出门。
檀女士夫妻原来预备晚上才出门,因为我和檀谊沉要出去,就决定提早,顺便请我们去他们共同喜欢的餐馆吃饭。餐馆在西敏站附近,小小的店门,空间深广,客人不少,吧台前更围着满满喝酒的人。檀女士夫妻在这里碰见了他们的朋友伯纳德,对方也带着太太。大概他们许久不见,情绪激动,四个人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
檀女士夫妻问过我和檀谊沉的意思,与他们并桌。这对夫妻都是法国人,他们过来旅游,就住在国王十字站附近的酒店。他们也并不打算到现场去观赏烟火,因为太太脚不好。后面我才发现那太太的一条腿是跛的,坐着根本看不出来。
在餐馆坐到八九点,预备离开时,檀女士与孙先生忽改变主意,决定跟他们的朋友夫妻去酒吧待着。他们把票让给我和檀谊沉。檀女士道:“难得你来,你们去看吧。”
我不便答应,只看看檀谊沉。
檀谊沉道:“你们去就好了。”
檀女士道:“拿着。”就要檀谊沉收下。又跟我们说定散场后到酒吧碰面,大家一块喝一杯再回去。
他们四人便往另一头走了。
我把围巾兜好了,两手插进大衣口袋。天一暗下来,温度骤降,又冷得不行。路上的人全都裹得厚厚的,两手藏在衣袋里。也不减兴致,一大群人有志一同地往相同的方向走去,就要进场去看午夜的烟火。我呵出一口白气,略跺了跺脚,以免颤抖起来。
我往檀谊沉看去,笑道:“还以为不冷了。”
檀谊沉听了道:“差不多一度,还好。”
我瞪大眼,道:“我还是喜欢温暖一点的地方。”
檀谊沉却道:“上次你倒是说喜欢冷一点的地方。”
我顿了一顿,道:“唔,那也不能太冷。”
檀谊沉仿佛还有话,倒没有说了。我不在意,笑了笑,把一手伸出来挽住他的手臂,看看周围的人,嘴里道:“既然有票,我们也去吧。”
檀谊沉道:“现在太早了,到那里也没有事做。”便看看我,忽道:“先往前走吧。”
我跟着他走进人丛,问道:“我们先到哪里去?”
檀谊沉道:“随便走走。”
我看看他,安静下来,然而忍不住满脸笑容。我去拉他的手指:“你冷不冷?”也不等他回答,径把他的手握着一块放进我大衣口袋:“这样就不冷了。”
檀谊沉看来。他不说话,可是目光里流露出几分动人的情绪。
我对他笑了笑。我们往前跟上队伍,慢慢地往河岸靠近。檀女士夫妻买的观赏区域就在伦敦眼正对面。也有许多人选择早早进场,就占了一块地方野宴,这边音乐整天没有停过,完全也不会吵闹,大家随着它摆动,每人脸上带着笑,这里冷的空气里却充满热情的喜悦。
在我们周围全都是人,一眼望不尽,但是不感到拥挤。在我们前面的一对情人,前后相拥着,无比亲密,可是,我并不羡慕,我和檀谊沉握着手,紧挨着肩膀,就这样子已经心满意足。去年的这天,怎样会想到来年的这时候我的身边会有人陪伴。不是几天几个月,是永永远远。
我看看檀谊沉,他真的在我的身旁,竟这样幸运地跟他在一起。他朝我看来,我对他一笑,耳边响起倒数的声音。
我道:“快看!”
檀谊沉转过去,伴随钟声敲响,火花的五颜六色的光芒映在他的面庞上,十分好看。我揽住他的腰,依依不舍地掉开眼。这是我们度过的第一个新年烟火,必不能错过。我道:“明年我们再来。”
听见檀谊沉道:“好。”
烟火在世上最大的摩天轮周围绽放,砰!砰!砰!闹隆隆的,花团锦簇,红的白的紫的。大家同声祝贺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