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辙(16)
面条煮开后,林予又煎了几片火腿肉和生菜叶放进去。
摆盘很精致。
看起来色香味俱全。
当然,仅仅是看起来。
盛照临尝过味道后一皱眉,怀疑自己失去了味觉,“你调料包是不是忘放了?”
“啊!”林予一拍手,“难怪我老觉得我忘记了点什么。”
盛照临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是不是年纪大了都会像你这样啊?”
迎接他的是林予的一记重拳。
面条煮太久,烂了,但盛照临没敢表现出来。
林予将目光从面条移到盛照临脸上,看到的是欣慰和欢喜。
“这一碗够你吃吗?”
“你不吃吗?”盛照临问。
“我吃过了啊,我刚不是跟你说过了么。”林予说。
盛照临点头笑笑,“我刚还以为你是想把我支走故意说的呢。”
林予看着他心满意足的表情,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了。
盛照临洗了洗手,正准备把面条端到餐厅,头顶的吊灯忽然急速地闪了几下,还发出了令人惊惧的电流声。
林予反射般地缩了缩脖子,向后一退,撞进了盛照临怀里。
后脑勺磕到了硬邦邦的骨头。
猛地一疼。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灯泡“啪”的一声,灭了。
洗发水的味道猝不及防地扑了盛照临满脸。
淡淡的香味。
客厅里的灯光还亮着。
林予转过头时,盛照临正蹙着眉心在揉下巴,但眼神里却流露出一种类似愉悦的情绪。
像是在笑。
“不好意思。”林予也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你还好吧?磕到你牙没有?”
“我没事。”盛照临拉开移门让客厅的灯光照进厨房,“估计是灯丝烧断了,你家还有备用的灯泡吗?我给你换上。”
林予有些意外,“你还会换灯泡?”
盛照临:“那必须的,是个男人都会干的活。”
林予在储藏室的抽屉里翻到了当时安装电灯时工匠留下来的备用灯泡,他本来是想自己上手换一下的,但盛照临很坚持。
“你相信,我真的会,不就是换个灯泡,有什么难度。”
“成吧。”林予只好去餐厅帮他搬了把椅子扶着,“你悠着点。”
盛照临站到椅子上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居高临下道:“你不帮我去关下电路总闸吗?想电死我?”
林予:“换个灯泡不用关闸,把吊灯的壳子卸下来,新灯泡扭上去就行了。”
“是吗?你确定?”盛照临深表怀疑,“我虽然买了意外险,但受益人是我妈,你在我身上捞不到一分钱好处的。”
林予:“你放着我来。”
“不不不,还是我来吧。”盛照临徒手卸下笨重的灯罩递给林予,“你确定不会触电?”
虽然他曾经有过多次一了百了的想法,但触电而死不在他的计划范围内。
死相也太丑了。
“你是不是第一次换灯泡啊?”林予仰着脑袋,忍不住想笑。
“是啊。”盛照临说,“我人生许多珍贵的第一次都献给你了。”
“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林予有种晃晃椅子把他摇下来的冲动。
不开黄腔会死星人?
还没等盛照临开口反驳,他刚拧上的灯泡还没亮起,忽然发出“啪”的一下闷响。
盛照临被吓得挡了一下眼睛。
整个世界暗了。
两人沉默无言几秒,盛照临才意识到这个“是个男人都会干的活”被他搞砸了。
林予眯着眼睛在黑暗中抬头,只能勉强分辨出一道身形轮廓,“怎么了?弄伤手没有?”
“手没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盛照临边说边摸索着想要站回地面,却在椅背上摸到了某人骨节分明的手指。
说话声戛然而止。
林予煮完面条刚洗过手,还带着几分凉意。
盛照临的掌心覆在上面都不舍得移开。
整个房间静谧得出奇。
逐渐适应黑暗的两个人就这么神情恍惚地对视着。
像是被点了穴道,又像是某种久违的默契。
谁都没有动。
盛照临的心脏一紧,顿时感觉自己这几年一直强行压抑在心底的那股情绪就快要喷发出来了。
林予比他先清醒过来,抽出手说:“我去看看是不是总电闸跳了。”
盛照临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闭着眼睛滑坐到了椅子上。
眼前一片漆黑。
他清楚地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还有点儿缓不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林予的声音由远及近,“总闸推不上去,有可能是保险丝烧断了。”
“噢。”盛照临起身,神情茫然,“那现在怎么办?”
“找人来修呗。”林予从通讯录里翻到了当时给他安装吊灯的工人电话。
“您拨叫的号码是空号。”
林予又拨通了小区物业电话,好在物业有负责专门抢修的电路工人,不过这会都已经下班,需要等人过来。
“大约多长时间啊?”林予问。
“一个钟头左右吧,他家住得有点远,这样,您家里几栋?我这边给您拿点蜡烛过去应应急可以吗?”
“好。”林予挂断电话,起身时差点被第一象限拌得栽一跟斗,好在盛照临在边上扶了一下。
不知怎么的,林予忽然想起和赵云霓结婚那天。
也像这样,猝不及防地陷入黑暗。
仪式被迫暂停,现场乱成了一团。
虽然监控里那背影看不出什么,但林予心里明白,始作俑者肯定是他。
虽然行为幼稚,但想表达的意思很清楚——我不想让你好过。
盛照临的那张脸生得张扬,就连骨子里都有种很难压制的强势。
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
不然大家都别想得到。
或许他从小生长的家庭环境也是造成他这种性格的重要原因。
林予回想起自己和盛志寅初次见面的那天,就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没有一点做父亲的慈祥和善。
整个人看起来毫无温度,那是一种深深浸在骨子里的冷漠。
后来盛志寅的一些行为也的确印证了他的第一印象。
林予拉开窗帘,月光从透明的落地窗外倾泻而入。
盛照临的侧脸轮廓都柔和了几分。
第一象限从猫窝里爬出来,睁着两只滚圆的眼睛,从地面蹦到林予腿上。
“喵呜”一声,打破了沉静许久的氛围。
“当年我的婚礼,是你叫人搞的破坏吧?”林予问。
盛照临垂眸盯着碗里的面条,没有否认,却也迟迟没有动筷。
“报复完以后会更好过吗?”
林予的声音明明很轻很温和,盛照临却觉得格外刺耳,“我就是这样的人。”
林予轻叹一声,“我不知道你这么接近我,撩拨我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我想告诉……”
“咚咚咚——”几声急切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小区物业给准备了两根蜡烛和烛台,“是在吃饭吗?不好意思啊,再麻烦您等等,维修工应该很快就到,我一会帮您打电话催催。”
“哦没关系,不用催,路上安全第一。”林予说。
“谢谢您的体谅。”物业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林予坐下以后愣了愣:“我刚刚说到哪儿来着?”
盛照临:“你的记性真烂。”
“那你记得?”林予拧了拧眉。
盛照临:“我也不记得了。”
林予:“……”
盛照临干涩地笑笑,吃完了一整碗软烂的面条。
虽然林予的话没有说完,但后边的意思他已经了然于心。
复合这事儿。
心里的那团火,燃起又熄灭,燃起又熄灭,反复循环了无数次……
最终变成了星星点点的火花,风一吹就消散了。
心脏好像忽然被挖空了一样。
面条都没尝出什么味道来。
盛照临放下碗筷,透过摇曳的烛光看着他:“你可以认认真真地再回答我一次,当初和我分手的原因究竟是为什么吗?”
“我都说过了。”林予也看着他。
“你别跟我扯什么压力,我不想听那些,你就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到底是因为什么?”
盛照临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仿佛是要刺破眼前这人那副好看的皮相,看清楚他的内心。
“是不是玩我玩腻歪了,想尝尝女人什么滋味的?如果说你喜欢玩,我可以……”
“盛照临!”
盛照临剩下的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给堵了回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
怎么难听怎么来。
仿佛让林予多一份负罪感,他的心里就能多舒坦一分。
第一象限被林予这一声惊得一蹦三尺高,厚实的肉体直接顶在林予的下巴颌上。
上下牙撞在一起,又是一声脆响。
林予的鼻尖一阵酸涩。
虽然这份感情最后的结局不怎么美好,但在盛照临说出这话之前,他一直觉得那六年的感情至少是干净纯粹的,毋庸置疑的。
“你觉得我骗你是吗?你觉得委屈了是吗?”林予的嗓音都控制不住高了好几个度,“那到底是谁一开始就骗人,骗我是同性恋,是谁挑事儿的?在我之前你谈的女朋友都能从这排到太平洋了,这事儿你怎么没和我说过!?”
盛照临眉心一蹙,“谁跟你说的?”
“你管呢!”林予抬手指着他的鼻尖,“麻烦你想想清楚,到底谁玩谁?我招你惹你了,白给你睡那么多年还落一这下场。”
盛照临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凝视着他:“我现在没跟你说床上的事情,是谁告诉你我女朋友能排到太平洋的?”
“你爸妈啊。”林予想抽出手腕,但发现盛照临攥得更紧了,“难道不是吗?”
“他们说你就信?”盛照临觉得此刻自己的喉咙干涩无比,声音都在发颤,“他们还说了什么?”
“还能说些什么,”林予一想起当年对峙的场面,眼眶微微泛出一点红,“你爸说,让我离你远点,他会给你创造更好的机会和条件,你也会找到一个更合适的女人结婚,生儿育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