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星时刻(190)
是毒死的。
“它们太吵了。”
这是陈善弘面对哭到歇斯底里的陈韫,给出的唯一回应。
他不敢反抗,只能花钱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偷偷养,而且比之前更多。在家他总是诚惶诚恐,所有脾气都在学校发泄出来,带着一帮狗腿子,四处找麻烦,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做多么离谱的事,他爸都会替他摆平。
这算是爱他的一种方式吧,陈韫想。
很普通的一个午休,和往常一样,他来到学校的树林——这里是鸟最多的地方,只是这次,他看到一个瘦小的陌生身影,坐在他常坐着的长椅上。浓绿的树荫下,那个男孩儿摊开的手掌、肩膀,甚至头顶上,都是褐色的小麻雀。
他在喂食。
陈韫怔愣在原地,看了很久,当那人扭头,伸出手指逗弄肩膀上的鸟时,太阳光斜斜地落下来,一连串如梦似幻的光晕,好像都落在他眼里。
一双浅色的瞳孔,令陈韫想到杜鹃鸟。
第二天,他找到这个人,刚入学的初一学生,名字和眼睛一样特别,叫南乙。
第一次接触是在食堂,他拉住南乙,想逗逗他,以为他认识自己,他也想象过很多种会发生的状况,但怎么都没想到,这人竟无视了他。
瘦瘦小小,像只鸟一样的家伙,居然对他视若无睹。
这激怒了陈韫,他开始挑衅,尝试用更过激的言语,可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南乙都仿佛看不见他。
这种绝对的无视,令陈韫想到了被父亲对待的样子。
于是他开始变本加厉,孤立、嘲讽,午休时去南乙的教室,在黑板上写下羞辱他的话,把他的书桌搞得一团糟,即便如此,还是一样。
他从没用正眼瞧过他一次。
某天下午,他带着张子杰一群人从食堂回教学楼,意外在镜湖边发现了南乙。他蹲在草丛里,手里似乎捧着什么。
和平常一样,他们习惯性上前,想找茬,但忽然间,陈韫停住了脚步。
他不走,张子杰一行人也不敢动,先是看陈韫的眼色,又扭头,盯着不远处的南乙。
他捧着一只黑色的鸟。那鸟似乎受伤了,扑腾着翅膀,没能飞起来。
张子杰眯着眼瞅着:“乌鸦?他捡了只乌鸦?真他妈晦气!”
谁知一旁的陈韫拧着眉骂了他一句傻逼。
“那是乌鸫。”
“乌冬?”
意料之外地,陈韫没再继续靠近,反而转身就走了。
张子杰不明白,觉得陈韫只是单纯心情不好,想给他找点乐子,于是他跟着南乙,看到他把受伤的乌鸫藏在镜湖背后那棵玉兰树下的灌木丛。在南乙走后,他摸过去,在冬青丛里找到一个小纸箱,里面果然是那只鸟,还有塑料盒装的面包屑。
纸箱上还有一张手写的纸条——请不要扔掉,我晚上就会把它带走,谢谢。
张子杰看了只想笑。他扯掉那张纸条,揉成团丢到一边,一把抓住了那只鸟,掐死之后,趁着南乙做值日的空档,扔到他的抽屉里。
为了让陈韫乐一乐,他拍下照片,洋洋得意地发过去。
那张照片陈韫是在车里看到的。那天放学,管家开着保时捷来接,他上了车,就收到了张子杰的消息。
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之前被毒死的满房子的鸟,血液逆流,几乎无法呼吸。
隐约间他似乎听见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呼喊着什么,是路边吗?他听不清。那时候的他头晕耳鸣,盯着屏幕里僵硬的鸟,浑身无法动弹。
第二天他将张子杰狠狠揍了一顿,这还不够,他甚至想找到南乙,告诉他这件事不是他做的,但还没来得及这样做,南乙便冲到了他所在的教室,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像恶鬼一样攥住了他的衣领。
他双眼通红,嗓子却好像几近失声那样,但还是努力地、歇斯底里地高声喊着什么。
杀人偿命?
什么意思……陈韫懵在原地。
不是鸟吗?那不是我杀的。你在说什么啊?
为什么这么恨我?为什么……
那只乌鸫的死像是一个预兆。
南乙愈发无视他,而陈韫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靠愈发极端的施暴去吸引注意。
知道他不想告诉自己的家长,他就霸凌到他瞒不下去的程度。
围殴,造谣,打他除了脸之外的所有地方,把书撕烂、扔湖里,在光荣栏单独把他的照片涂黑,摁在地上踩他的头,羞辱他最特殊的眼睛,用胶带缠住他的嘴,把滚烫的烟头扔到他身上,将洗拖把的水淋在他头上……
陈韫近乎癫狂地折磨着这个人,就像他父亲从心理上折磨他似的。他试图让南乙在痛苦中抬起头,好好地看一看自己。
但并没有。
就在他以为,这个人根本不是人,他没有心,不会认真地注视任何人的时候,陈韫意外发现,南乙竟然会跟着另一个人——高中部受无数人追捧、喜欢的秦一隅。
他不仅跟着,甚至用那双眼睛仔细、执着地盯着秦一隅的背影,好像一丝一毫的细节都舍不得放过。
简直像……爱上了他似的。
太恐怖了,太恶心了。
那一刻陈韫简直想杀了他。
这种扭曲的关系结束于南乙唯一、也是最后一次反击。在黑暗的北胡同,他像疯子一样揍他,陈韫竟然在暴怒中感到一丝快活,因为他终于被“注视”了。
也是那一晚,他忽然意识到,那双溅满血的、在黑暗中闪着锋利光芒的眼睛,一点也不像鸟。而是别的动物。
但没等他想明白到底像什么,南乙就消失了,远离了这里,去到了他并不知道的城市。
而陈善弘对此勃然大怒,认为他丢了陈家的脸,身为上等人,竟然被蚂蚁反咬一口。
摆平一切之后,他开始更加严苛地控制陈韫的一言一行。陈韫也不再养鸟,走入自家停满了豪车的地库,用飙车找刺激。
搭乘金钱和权利堆砌的天梯,陈韫以并不出众的成绩走入名校,好巧不巧,开学没多久,就在社团认识了一个叫李不言的男孩儿。
安静,说话轻声细语,性格软弱好欺负。
这都和南乙天差地别,只是他也有双浅棕色的、微微上挑的眼睛。
于是那种扭曲的情感复活,被嫁接到新的受害者身上。成年后的他早就品尝过权利的甜美,于是高高在上地加倍凌辱,扒光李不言的衣服,用打火机烧他的皮肤,把他带去赛车的空地,让他举着自己的裸照站在原地,等着被撞。
通常陈韫都会恰到好处地停下,餍足地下车,看着颤抖的李不言害怕到泪流满面。这双眼睛太适合流泪了,越是哭,越透亮。
直到某一次,他吸了违禁品,开车的时候出现幻觉,头晕目眩,没能控制好距离,撞上了李不言的身体。
砰的一声——
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副血淋淋的躯壳。
他的灵魂随着阖上的双眼,被吞噬了。
陈韫清醒之后,吓得瘫软在地,什么都做不了。依旧是他的父亲派人前来收拾烂摊子,只不过这次还出现了一个交警。他穿着便服,但看上去似乎挺高职位,对手下人说了几句,就轻松地把这件事压下来了。
他还笑着说:“别害怕,回去吧,替我向你爸带个好。”
有人顶包,有人收拾,陈韫事发后直接回了家,连问话都没有。
原来这就是特权阶级。陈韫睡了一觉醒来,就心安理得了。
得知李不言变成植物人,他也懒得去看,反正他睁不开眼了。陈韫只是有些可惜,因为后来再也没找到和南乙相似的人了。
而因为这些事,他被父亲安排专人监视一举一动,没办法继续折磨人,于是他陷入毒品的漩涡,和那些小明星鬼混。
只是他没想到,南乙竟然会再次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而且摇身一变,成了“摇滚乐手”,参加他父亲投资的乐队比赛。
他想干什么?想接近谁?
陈韫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吉他手阿丘。
这简直快把他逼疯了。
从CB园区离开,陈韫上了自家的车,用近乎崩溃的态度再次对管家说:“让他退赛,我不想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