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22)
自己在班里已经够异类了,谢祈枝不想再为了这种事把自己推到集体的对立面。
他不愿意被同龄人看轻,不管他再怎么讨厌上学,他还是需要成为集体里的一员,安安全全地被班级容纳其中。
可是哥哥说:“再参加一项又不冲突,或者你也可以弃权。”
谢祈枝低下头,盯着碗里日复一日固定的菜色,突然就没了胃口。他放下筷子,问哥哥:“一定不可以吗?我走着到终点线都不行吗?”
“可不可以不由我决定。”谢执蓝看着他,认真问,“你能保证你的身体不出任何状况?”
谢祈枝保证不了,感染就是藏在他身体里一颗随时都可能引爆的炸弹,他永远在被这副躯体威胁着,做不了任何一个自己真正想做的决定。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事情在哥哥那里都那么轻松,他相信如果是哥哥面对自己的处境,他不想跑就可以随便推掉,顶多被人笑着调侃几句说蓝哥又怎么样了,换成他根本不会有人笑,那些人都只会冷眼旁观他的难堪。
不对,如果是哥哥,他根本不会让自己陷入到这样的处境里。
日复一日被病痛折磨,呼吸不畅,靠吞大量药片续命,出门要戴口罩戴手套隔绝一切可能的病毒……真正在经历这些的只有谢祈枝自己。
因为生病所以被亲生父母抛弃,因为生病所以从小被隔离失去正常的童年和生活,因为这个病,他已经牺牲太多生命里本应该拥有的东西了,不能跑、不能跳,不能摸小狗,不能去任何人多的场合……没有父母、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
还有呢?谢祈枝心想,为了活下去,我还应该拿什么来换?
他忍不住问:“那我就应该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乖乖听你的话一直到我终于死了的那天吗?”
“谢祈枝!”
哥哥很少连名带姓地叫他的名字,谢祈枝看着他不再笑、沉下来的眼睛,心里的委屈像融化的冰川,一股脑喷涌而出。
他的眼睛瞬间红了,眼泪砸进饭碗里,他擦也不擦,椅子发出尖锐的摩擦声,站起身就往外跑。
一直游离在他们话题外的应淮被这动静吵到,有些不耐烦地抬起眼皮,顺手捞住一头往外撞的小犀牛,箍着他的手臂不松手。
谢祈枝挣了挣,挣不开,气到抬腿踹他:“你放开我!”
应淮没躲,慢慢悠悠观察他眼睛通红、小脸湿漉漉的模样,轻轻啧了一声。
谢祈枝更生气了,口不择言地骂他:“坏蛋——赶紧松手!”
“我又成坏蛋了?”应淮垂着眼,有些好笑地问,“不叫应淮哥哥了?”
谢祈枝冷漠地看着他。
“很生气?”应淮看着他的眼泪沿着脸颊淌到下巴,泪痕像条蜿蜒的银色河流。
一个死犟、还不肯认错的小朋友。
他说,“就不松,你慢慢气。”
谢祈枝瞪着他,哽咽得说不出话。
他下意识扭头找哥哥求助,可哥哥无动于衷。
目光回到应淮脸上,这个事不关己、只想看他笑话的坏蛋,他只会和哥哥站在同一边……
谢祈枝的眼圈越来越红,他吸了吸鼻子,抑制不住心里的委屈,哭得更凶了。
第0021章 坏狗!
谢执蓝一直没说话,安静地等着谢祈枝自己哭完,应淮也不再钳住他的手臂,拿了盒纸巾过来,由着谢祈枝一张一张抽过去擦脸,白色纸团在桌上揉了一堆。
这个过程实在是无聊又漫长,应淮乏味地等了一会儿,转头看着谢祈枝,手欠般戳了下他软乎乎的脸。
谢祈枝伸手抽纸巾,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恼怒地瞪他。
他的眼睛是真的大,此刻湿透了,瞳仁饱浸水光,眼眶泛着委屈的红,瞪人也凶不起来,像只被欺负狠了的小猫,睫毛湿漉漉地纠缠在一起,让人忍不住心软。
应淮手肘撑在膝盖上,俯身观察他的表情,故意说:“你好凶啊。”
谢祈枝说:“你才凶。”
他的嗓子哑了,说话带着明显的鼻音,气哼哼的样子像在撒娇。
应淮笑了起来,将快用尽的纸巾盒放回桌面上,问他:“我怎么凶你了?”
谢祈枝听出他在取笑自己,别开头,不愿意搭理他。
谢执蓝皱了下眉,似乎不耐烦听到他们聊天,走过来问谢祈枝:“还吃不吃?不吃就跟我回学校。”
谢祈枝沉默了一会儿,他从没听过哥哥用这样冷淡的语气和自己说话,眼睛里也没有丝毫笑意,下意识地在他想牵自己的时候抽开了手,说:“我不要。”
谢执蓝问:“我管着你的事,让你这么委屈吗?”
谢祈枝摇了摇头,可哥哥的目光已经不在他身上了,他看了应淮一眼,什么也没说,像把谢祈枝的控诉听进心里了,真的不再管束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一走,谢祈枝心里蓦然变得空落落的,仿佛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巨大失落感击倒,让他的心脏都跟着泛酸。
谢祈枝哭了太久,应淮怕他脱水,出去拿了瓶盐汽水回来。
刚拧开瓶盖,就看到谢祈枝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捧着脸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眨巴几下眼睛又要掉眼泪。
应淮真怕了他说哭就能哭的超能力,把盐汽水塞给他,蹲下身问:“又怎么了?”
谢祈枝哭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口水才问:“哥哥真的不管我了吗?”
应淮好笑地问:“不是你让他别管你的吗?”
谢祈枝不说话了。
他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不是非要去跑步,这本来也不是我自己选的,我只是想在治疗的过程里多一点点自由。”
像是说给应淮听的,又像是单纯说给自己听,“我想活得开心一点。”
应淮问:“你不开心吗?”
谢祈枝点头,过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
应淮看出他自己也很矛盾,没再问下去,牵着他的手站起来:“不想哭了吧?”
谢祈枝想了想,诚实地说:“还有一点点。”又问,“你会哄人吗?”
“不会。”应淮说,“但是我会拍照,你再哭我就拍下来,发到你们班级群里去。”
谢祈枝不想要他牵了,站住不走使劲把手抽出来,可是应淮手劲太大了,他本来已经放弃,应淮却自己松开了,然后换了个位置,拿走那瓶盐汽水,牵住了他的左手。
这个人好讨厌。
谢祈枝不情不愿地被他拽着走,依旧没有放弃抵抗,在他背后小声嘀咕了几句。
“嗯嗯我是坏蛋。”应淮回答他,声音晃悠悠的,“我们坏蛋从不哄人,只会欺负人。”
中午,谢祈枝午休没睡着,看着应淮刚走又出现在教室外面——给他带了一份肯德基儿童套餐。
但凡他带点别的,谢祈枝都会猜想是不是哥哥托他送过来的,可是这个……哥哥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应淮对他心里复杂的想法全无察觉,问他:“吃吗?”
谢祈枝飞快点头。
应淮把纸袋塞给他,又掰过谢祈枝的左手,用他腕上的电话手表和他加上好友。
“作业写快点。”应淮说,“晚上等我消息。”
谢祈枝疑惑地问:“你要干什么?”
应淮却没有回答,转身就走了。
谢祈枝饭量小,吃了一对烤翅就吃不下了,剩下的给午休的同学拿去分掉。
他彻底没了睡意,趴在桌面上摆弄手表,忽然注意到应淮的头像是只戴墨镜的小白狗,小白狗的耳朵垂下来,可爱得像只毛绒玩具。
一点也不像应淮这种人会用的头像。
晚上应淮照例没有出现,谢祈枝很好奇他找自己有什么事,一点也没有磨蹭,可是直到写完作业,再复习完第二天要学的内容,那只小白狗迟迟没有动静。
哥哥也不和他说话,低着头看书做试卷,偶尔被老师叫出去嘱咐些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