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十年(29)
方言没有任何准备,眼眶里的东西再也没能兜住,低下头的瞬间,眼泪滴在方言手背上。
“这他妈到底算什么呢?”方言低低骂了一声。
湿漉漉的手背就快蹭在被子上的那一瞬间,方言脑子里因为惯性蹦出来的第一想法还是,桑奕明不喜欢被子上沾上脏东西,他的手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高高地抬了起来。
方言看着自己停在半空中发麻的手,只觉得此刻的自己很可笑,像个小丑一样。
这么多年,好像只有一件事是真实的,那就是面对桑奕明时,偶尔蹦出来的那些患得患失跟自我怀疑。
只有那些才不是他的错觉。
桑奕明的记忆跟他不一样,桑奕明是以为他看到了离婚协议,但在车祸恢复健康之后,从来都没有主动提过书房里的离婚协议,桑奕明自然会认为他是不想离婚的,而桑奕明更不会在他脆弱的时候再提离婚。
所以,桑奕明现在还会跟他平平稳稳地过日子,跟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仅仅是出于车祸之后的一种责任,但那些责任与爱无关。
方言笑出了声,哪来的爱呢?
当年是他突然冲上去,打乱了桑奕明要相亲结婚的计划,结婚的前两年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他终于跟桑奕明在一起了。
结婚第三年,桑奕明还在跟他保持距离,也是他死皮赖脸上赶着,趁着桑奕明喝醉酒之后上的床。
再往后,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这么多年。
现在想想,他怎么那么贱呢?
这十年都是他自己的臆想,错轨了十年,现在才想明白也不算太晚,他跟桑奕明都还不是七老八十,也都没有花白头发,什么都还能纠正得过来。
方言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现在戒指圈口已经正合适,命运总是很讽刺,总爱拿人开玩笑。
在该摘戒指的时候不摘,在不该再戴回去的时候又戴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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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桑奕明照旧比方言提前起床,做好了早餐,在餐桌前等着方言。
快中午了,卧室门还关着,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早餐已经凉了,桑奕明去敲了敲主卧房门。
“方言,该起床吃饭了。”
方言天亮之后才眯了一会儿,被桑奕明一叫就醒了,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红肿的眼睛,使劲儿用冷水往眼睛上扑了扑,感觉稍微好了一点儿才出卧室。
桑奕明又把早餐热了一遍,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两边,也跟往常一样。
方言吃得很慢,桑奕明跟着他吃饭的速度,也慢慢吃。
桌子上有一盘蒸好的切成片的香肠,桑奕明给方言夹了一块儿:“这是我妈自己在家灌的,你尝尝。”
方言吃了一片香肠,配着米粥吃很好吃,他连着吃了好几块儿。
桑奕明又说:“下次回家,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方言没接话茬儿,只说这个香肠很好吃,说着又夹了一筷子。
“你……”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方言习惯性把说话的机会留给了桑奕明:“你先说吧。”
“冰箱里的菜没了,待会儿我去超市买,你跟我一起吧?”
方言点点头:“好,我跟你一起。”
平时买菜都是方言从学校回家顺路去菜市场买,两个人很少会一起去超市这样生活气息很浓的地方。
方言现在跳出自己圈养了自己十年的怪圈儿,从高处往下俯看他们,才发现他跟桑奕明的共同生活圈子到底有多小,好像除了小时候一起生活过的大院儿,只有他跟桑奕明的家,这一百多平的房子里。
桑奕明开车带着方言,去了一个偏远但是很大的商超,两个人推着小推车,并排穿梭在货架中间,偶尔拿起货架上的东西看看配料表,跟身边几对讨论该买什么东西的情侣没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很普通的一天。
桑奕明买了很多生活用品,他们的牙刷跟毛巾会定期换新,牙膏也快没了,他固定用的只有那一个牌子,需要多备几支,又买了几双新袜子,他五双,方言五双。
除了生活用品,菜也塞了满满一车,桑奕明又在海鲜区转了半天,买的是最新鲜的活虾。
“你买太多了,吃不了,放冰箱里也会坏。”方言看着冒尖儿的小推车,提醒桑奕明少拿点儿东西。
桑奕明又买了一些牛肉说:“那晚上我们就多做几个菜。”
方言没反对,说了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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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以前以为他跟桑奕明的时间还很多,他还有很多都没执行的计划。
上一次在王医生的心理诊室,王医生还问他寒假有没有跟桑奕明的旅行计划,方言其实早就想跟桑奕明一起出去旅游了,他已经做了两年多的攻略,南半球的海岛上现在是盛夏,寒假去正好。
就是桑奕明平时太忙,方言还想着今年冬天怎么着也要跟他去一趟,不管是跟桑奕明耍赖也好,磨他也好,今年一定要让桑奕明休息几天才行。
还有,他们办公室的刘琦答应了男朋友的求婚,他们的婚礼时间就定在明年春天,刘琦跟他提过好几次,说婚礼的时候让他一定带着桑奕明一起去。
方言同意了,刘琦还说,她喜欢看那些长久的伴侣,那会让她也觉得安定。
姥姥几天不见他们,前天给他打电话,让他带着桑奕明一起回家吃饭。
再过段时间就要过年了,过完年雪快化的时候就是桑奕明的生日,方言还想着给他个生日惊喜,至少要比去年难忘才行。
结婚十周年纪念日,方言都想好要怎么过了,而且他这次不想再忍了,他得跟桑奕明说清楚,以后重要日子能不能自己给他准备礼物,别总那么敷衍去麻烦陈助。
还有很多很多……
只是这些计划,以后都不能跟桑奕明一起做了。
方言没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更没法把那些当成桑奕明说的都已经过去了。
他这些年在桑奕明身上磨平的敏感触角,一个晚上,已经重新长满了新鲜的触须,一碰就吱吱直叫。
他知道桑奕明冷淡,但性格只是一方面,其实归根到底,都是因为不爱而已。
……
晚餐是桑奕明跟方言一起做的,方言昨天在信息里说想吃油闷虾,桑奕明在超市里买的虾很新鲜,处理的时候还在活蹦乱跳。
跟往常一样,方言还是会按照桑奕明的习惯来,边做饭边清理灶台跟案板,所以几个菜上桌时,厨房还是干干净净,除了有点儿油烟味儿之外,洁净得像自始至终都没人用过一样。
桑奕明做的油闷虾很好吃,方言筷子就没停过,认真剥虾,认真吃饭,偶尔抬头跟桑奕明说句话,说这个好吃,说那个也好吃。
一直等到桑奕明提醒方言少吃点儿,不然晚上不消化,方言才放下筷子。
确实吃多了,方言摸摸肚子,胃里很胀,胀得他疼。
桑奕明收拾好碗筷餐桌,又收拾了一遍厨房,厨房里一尘不染他才出来。
方言也想帮他,但他一动胃就有点儿疼,就一直坐在餐桌旁边的椅子上,看着桑奕明忙活,眼睛落在桑奕明身上,一眨不眨。
桑奕明又拿了张纸巾擦了擦餐桌才坐下:“晚上你吃那么多。”
方言笑笑:“你提醒我,我才感觉到饱。”
“待会儿下楼转转,消化一下。”桑奕明说。
“外面挺冷的,”方言舔了舔嘴角,他渴了,很想喝水,但喝水肚子会更胀,他就只能先忍着,“我不想动弹。”
“那我们就晚点儿睡。”
“是你做的虾太好吃了,一下子就吃多了。”
方言桌子底下放在腿上的手一直搓着,大拇指捻着中指跟无名指,又碰碰无名指上的戒指。
“之前你每次做虾的时候,我都没认真看过,想着要是馋了就让你给我做,刚刚在厨房里我特意认真记了下,下次我自己试试,要是还做不出来那个味道我再问你,你别不告诉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