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在迟暮死去(9)

　　沈朝汐摇摇头，意思是有事有事，很有事。泪珠从眼角簌簌落下，纤瘦的双臂朝迟暮里张开：“会长是来救我的...对吧？”
　　迟暮里别无选择，轻轻抱住他。
　　“嗯。”
　　沈朝汐顺从地靠在他肩头，双臂环上他的脖颈，幽幽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忽然会打起来......”
　　“没事。已经没事了。”
　　“会长，Alpha的气味好重...我腿软得走不动了。”
　　“嗯。我先把你送出去。”
　　迟暮里将他拦腰抱离洗手池，越过地上三个Alpha，朝外走去。原来不需要信息素影响，大脑也会一片空白，丧失了所有思考的能力。以至于没去想，连六楼天台栏杆都敢坐的沈朝汐，还会害怕什么？
　　沈朝汐骨架小，因此很轻。迟暮里抱着沈朝汐走出厕所，正逢余程带着保安和驻校医生赶来：“喂，没事吧，迟哥，没——”
　　与沈朝汐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哑然失神：“你...你就是那个...Omega...？”
　　沈朝汐蜷缩在迟暮里怀里，双手也勾Beta脖颈，神情仿佛无辜的羊羔：“又是Alpha...”他轻声说。
　　余程立即摆手：“你放心，你放心。我和他们不一样，不会对你怎么的。”然而说着说着却已经张开双臂要接，“会长你累了吧，要不让我抱一会...”
　　沈朝汐冷冰冰迎上他炽热的眼神，又看向迟暮里，后者竟说：“好。我带校医进去看看里面剩下三个人。”
　　余程大喜：“迟哥辛苦啦！”
　　沈朝汐却贝齿一咬，脸一偏，藏进迟暮里颈窝：“...”他在迟暮里耳边无声说：你要把我交给Alpha吗。
　　鼻息打在颈窝，沈朝汐的身子颤抖着不肯走。迟暮里忆起刚刚他们唇都不真实地碰过了，苦笑道：“他...吓坏了。”
　　“是！肯定是吓坏了！”余程双手还举着准备接。
　　迟暮里却没把沈朝汐交给他，对驻校医生说道：“里面还有三个Alpha，打架斗殴，都受伤了，得赶紧送医院。”
　　到最后余程都没有抱到沈朝汐，Omega和三个Alpha一起被送去医院做检查。站在校门口目送救护车远去，余程遗憾，又深情道：“迟哥。我恋爱了...”
　　“？”
　　“他真的是那种...很特别的...Omega。”
　　“你说刚刚那个同学。”
　　“不然还有谁。”余程死死抓住胸口校服，“到现在我的心还扑通扑通狂跳。”
　　迟暮里下意识舔了舔唇，Omega留下的触觉只剩淡淡一股烟的苦味，刚刚他们真的接吻了吗，虽然沈朝汐只是被吓得惊慌失措要在他身上找安全感，不过还是先别告诉情窦初开的余程了：“警告你。早恋违反校规。”
　　“害。也就你了。大家暗地里都在谈呢。”
　　“你作为学生会成员——”
　　余程打断他：“更要以身作则！——迟哥，有你以身作则就够啦！”余程两步跑远，在深夜的校园大喊：“迟暮里啊迟暮里，高中三年连嘴都没亲过，也不知道你大学有没有机会脱离处男之身~”
　　“...”迟暮里怒笑着追上，一拳打在余程后背，“欠扁是吧。”
　　两人推搡着到学生会自习室取了书包，回宿舍的路上，余程更是兴致勃勃，三步一跃：“正好他班上三个Alpha都没戏唱了，我决定了，明天开始追他。——惨了，忘了问他叫什么名字了。”
　　“你真要追他？”迟暮里本想告诉他，那个Omega或许是沈朝汐，跳楼自杀的沈家明儿子。
　　余程却说：“你干嘛，别告诉我你不同意啊。你们Beta是不会懂的，那种遇到命中注定的信息素的感觉。”
　　“你——”迟暮里喉咙一紧，莫名哑声。回到宿舍他就洗漱躺上床背单词，今晚再也没有和余程说过话。
　　家里有栋离学校不远的套房，然而那是迟孟京猎艳的中转点，有时甚至带人回家过夜，所以迟暮里宁愿寄宿。他和余程一个宿舍，双人间，独立卫浴，上床下桌，瓷砖地粉刷墙。在全市高中住宿条件里，七中排名数一数二。
　　情窦初开的Alpha今晚心情奇好，一边搓澡一边放声唱歌，一会儿唱“阿珍爱上了阿强，在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一会儿唱“亲爱的广东姑娘，我爱你”...
　　余程说，你们Beta是不会懂的。那种命中注定的信息素。
　　迟暮里是不懂，现在让他描述沈朝汐的味道，竟只会想起那间厕所的尿腥、汗水、鲜血和烟。不，沈朝汐是无味的，当他抓住他的衣领，将唇与鼻息送上时，气味的概念烟消云散。他们单纯而干净，仿佛置身伊甸。
　　背来背去还在abandon，到头来一个单词都没有记进去。迟暮里将单词书盖上脸，黑暗遮蔽了白炽灯，他再一次缓步走进那间无光的男厕。沈朝汐指尖转动的香烟，那团打了他一脸的白雾，Omega被吓得惊慌失措，于是吻了他。
　　“虽然说...嗯哼，人生并没有什么意义~”
　　“但是爱情，确实让生活，更加美丽~”
　　余程的歌声提醒了他：别想了。迟暮里。背单词。
　　喉咙干渴，他不知道自己咽了好几口唾沫。揭开书，白炽灯照得他眼眶发晕。他登上日光倾洒的教学楼天台，沈朝汐扑倒在他怀里，迷离的眼仿佛午睡初醒。他们共度了一首歌的暧昧时间。
　　“你说难得今天...阳光很美~”
　　“不如我们来...跳个舞~”
　　迟暮里忽然想，或许沈家明的死是意外。沈家明从来没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也没有被谁密谋迫害。只是像沈朝汐一样，任性的意外。坐在六楼天台的栏杆上，随时失足。
　　等等。迟暮里翻身坐起，心觉不对。
　　沈朝汐连死都不怕，会被Alpha打架吓得手足无措？
　　等等。
　　......他？
　　清醒着吻我？
　　想通了。又想不通。
　　于是一夜失眠。
　　余程这辈子都忘不了凌晨内急，醒来发现迟暮里坐在书桌前挑灯刷数学大题。
　　“姓迟的，你他妈真疯了！”
　　如果已知三角形的三条边，余弦定理求三角形面积的公式可得接吻必定是违法校规的。可是强吻呢？被强吻呢？好像校规里没有一条明文规定说不可。他为什么要吻我，他为什么求双曲线方程与渐近线方程的关系......
　　次日晨会，迟暮里顶着黑眼圈和一团乱麻的脑子站在台上，举着喇叭朝寄宿生宣布接下来学校将大力加强电器管理。
　　“请各位同学注意，下周要进行违章电器排查，如果有人躲在厕所里抽烟，不管是不是自愿都要扣素质分。”
　　“呃。会长他...怎么了？前言不搭后语。”
　　余程悻悻：“这就是半夜刷数学题的下场，刷疯了。”
　　迟暮里浑浑噩噩挪去上课。困得每个细胞都好像忘记上发条，却诡异地在纠结某些事上无比卖力。
　　如果沈家明还活着，他一定要问他，你究竟是怎么养出这样一个儿子的。——该死，他怎么就默认那个人是沈朝汐了。万一不是呢，万一不是呢？可换言之，沈家明会养出这样一个沈朝汐，再正常不过。毕竟沈家明也同样随心所欲，不管任何人死活。
　　“迟暮里？你走神了？”老师提醒。
　　迟暮里猛地站起：“到。”
　　“...？”
　　迟暮里彻底缴械。不行了，想不通，得找本人问个清楚。
　　大课间从抽屉里翻出《莎士比亚选集》。
　　To be，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他抓着《莎士比亚选集》，站在旧校舍五楼走道，下课时间，女学生三五成群在走廊群聚闲聊，讨论口红色号。男学生抱着篮球撞着她们肩膀冲过，回头做个鬼脸：“八婆！”都是七中部绝对不可能见到的景象。
　　迟暮里想，自己是来还书的，顺便问问沈朝汐感觉如何。如果可以，再问问沈家明的事。如果真的可以，再问问沈朝汐你到底为什么要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