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囊男人(71)
他早已习惯失去一切了,那张鉴定书更像是给自己一个心死的交代。
至少……
段从的面孔从他头脑里一闪而过,言惊蛰慌忙打散自己的思绪。
他不能真的无耻到这个地步,真把段从当作一无所有后,才去考虑的那条退路。
地球不会因为少了谁停转,生活也不会顾虑着个人的心情不再继续。
一个人的生活很枯燥,不过言惊蛰在逆来顺受这方面早就磨练出来了,他不再多想,每天该上班上班,该买菜买菜,该烧饭烧饭。
他本来打算辞掉保洁的工作,现在也改变了主意,比之前接活更多、更勤,用干活来抵消回家时满屋子的空荡与寂静。
每个周五的傍晚,他可以去接言树苗放学,带他吃些好吃的。
日常生活少了一份开销,真的能攒下不少钱,以前不舍得带言树苗去的那些乐园、饭店,不舍得买的小玩意儿,现在言惊蛰每周都想带他去一去。
然而他想像中言树苗开心雀跃的模样,并没有出现。
“妈妈和叔叔带我来过了,爸爸。”言树苗晃晃言惊蛰的手,一句话就打乱了言惊蛰的计划。
“啊。”他愣愣,在路边停下来,“那你有什么想去玩的地方吗?”
“我们随便吃一点东西吧,”言树苗像个小大人一样,抬起手腕看看自己的手表,“妈妈给我报了美术班,七点半我就要去上课啦。”
言惊蛰知道环境对于一个人的影响很大,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眼前的言树苗穿着又一身新衣服,顶着他妈妈带他修建完的松软头发,落落大方安排计划的样子,跟先前与他生活在一起,什么都不敢吃不敢要的言树苗,几乎截然变成了两个小孩。
“宝宝,”言惊蛰突然有些慌,他蹲下来直视着小孩,用最温和的语气问,“你不想爸爸吗?这星期跟爸爸回家住好不好?”
言树苗稚嫩的眉眼中流露出犹豫的那一刻,言惊蛰的心凉得厉害。
“可是妈妈说……”言树苗小声嘀咕着,抬手抱抱言惊蛰的脖子,像以前一样跟他撒了个娇。
“我们明天要去博物馆,还要去看米奇。爸爸,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原本安排的晚饭作废,言惊蛰匆匆带着言树苗去吃了顿披萨,就将他交还给赶来带孩子去上美术课的赵榕手里。
“跟你爸爸说再见。”
“爸爸再见!”言树苗攥着赵榕的手朝言惊蛰挥胳膊,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弯起来。
手机铃声响起来时,言惊蛰正拎着没吃完打包出来的披萨,坐在小区的公园里,望着不远处遛狗的几个年轻人发愣。
“你要是不回消息就把手机扔了行不行?”宁望暴躁的语气从听筒那头传来。
“抱歉,我调静音了。”言惊蛰回过神,抬手抹了下脸,“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你总统啊?”宁望毫不客气,“过来给我做饭!”
“我今天……”言惊蛰不太想动,他今天没有伺候少爷脾气的心情。
“半小时。”宁望懒得再听他其他借口,“不然我直接打电话投诉这个傻逼保洁公司诈骗。爱来不来看着办吧”
言惊蛰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你?”宁望很敏锐的捕捉到他的情绪,语气冷漠下来。
“老子花了钱的。这么不乐意给我做饭?”
“没什么。”言惊蛰拖着双腿从长椅上站起来,低头看看手里的纸盒,“你想吃……披萨吗?”
第 65 章
“你吃锤子吃。”
韩野转了把方向盘, 瞪一眼车载屏幕上跟正在进行的通话:“出不出来,一句话。”
“听不懂人话?”段从那边的语气有些无奈,“说了我在吃饭了。没心情,自己喝去吧。”
这是最近小一个月, 韩野第三次喊段从, 第三次喊不出门。
跟段从认识这么些年, 他是真懒得出来玩, 还是心里有事儿, 光听打火机的响儿韩野都能听出来。
原因都不用想, 除了言惊蛰没别人。
真是被屎糊了心了,挺体面一大老爷们儿,这么些年就栽在个窝囊废手里。
“你直接去找他行不行啊?”到目的地了,韩野降下车速,顺着门童的指引, 停在预留好的车位上。
“主不主动还有区别吗?十多年的脸面指望着一茬收回来?你在他跟前还有脸吗?”
“人万一就不联系你,追在那前妻屁股后头求复合去呢?”
“我可告诉你就言惊蛰这样的,他真干出这档子事儿我都不惊奇啊。”
韩野咄咄咄的一通骂, 连带着解安全带抄手机的动静, 稀里哗啦听得段从直皱眉。
本来心里就烦。
快一个月了,自打他上次从言惊蛰家走, 撂下话让言惊蛰把屁股收拾干净再找他, 言惊蛰就跟人间蒸发似的, 连个消息也没再发过。
“挂了。”他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 懒得跟韩野解释。
“你是真……我操,段儿。”
韩野还想再骂两句, 突然语气一变,整个人都沉默下来。
“车刮人了?”段从听他不像作妖, 把手机又贴回来。
“我他妈真……”韩野咬着牙骂了句什么,突然又笑了,不知道瞅见什么乐子,冲着酒吧街的路口“咔嚓”拍张照片。
“自己看吧。”他恶狠狠的给段从发过去,“继续闷家里当你的情圣吧,人家玩得可开着呢。”
韩野要下车,主动把电话挂了。
段从沉默两秒才把手机拿下来,盯着灭掉的屏幕,他轻敲了两下唤醒。
和韩野的聊天框里蹦出一张新鲜的缩略图,段从不用点开,只扫一眼,他就能认出那片灯红酒绿的背景前,被人揽着肩搂着背的言惊蛰。
此刻的言惊蛰十分局促。
昏暗的环境,震耳欲聋的音乐鼓点,与时不时晃过的刺眼光线,混搅成一团可怕的混沌包裹着他。他挤在卡座的角落里,两手交握着宁望给他的酒瓶搁在腿上,望着周遭时髦的妖魔鬼怪,太阳穴“嗡嗡”直响,感到十足的格格不入。
原本言惊蛰只想把披萨送给宁望,就回家洗个澡休息。
他今天实在没心情哄小孩,言树苗的选择像是把他的一部分父性给带走了,想想宁望的坏脾气,言惊蛰去见他的路上都觉得累。
结果宁望见到言惊蛰的第一句话,却是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没有发火,也不是阴阳怪气,他上下打量着言惊蛰,原本想好了要好好发作一通的打算都给压下去了。
“嗯?”
言惊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宁望在问他怎么这么久不过来做饭。
“我最近家里有些……”
“我问你。”宁望开口打断,着重强调了“你”字的音量。
他刚睡醒没多会儿,只穿着一条大裤衩,手里攥着听冰可乐,另一只手反过去抓了抓后背,吊儿郎当的晃到言惊蛰面前,伸手把可乐瓶子往言惊蛰颧骨上一贴。
言惊蛰被冰了个激灵,往后退开。
“哭过啊?”宁望歪歪脖子。
被一个比自己小十岁,姑且能称为青年的人问出这么句话,言惊蛰对上宁望黑黝黝的眼仁儿,胸口猛地胀满酸楚。
“没有。”他忙低头躲开,用手背搓搓被冰到的位置。
言惊蛰确实没哭,他哭不出来,从得知言树苗不是他亲生小孩那天起,他身体里好像就有一部分感受能力丧失了,最近整个人都很迟钝,迟钝的接受着又一轮现实,迟钝的让自己适应,迟钝的独自难过。
每天洗漱的时候,他看着镜子里的脸,自己都看不出太过悲伤的端倪。
来之前他也只是在公园里发呆而已,真不知道宁望怎么会有这种疑问。
宁望当然也是更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