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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言(24)

作者:回南雀 时间:2023-09-11 20:17 标签:架空 民俗文化

  老板点点头:“厝岩崧啊,那是下雨不太好走的。”
  小地方管得松,我将自己的身份证给到老板,他甚至没问我要第二张身份证就给我办理了入住。
  拿上房卡,我问老板要了把伞,这才返身去接摩川。
  暴雨如柱,小小的雨伞根本无法承受这样恐怖的雨量,短短几步路,我半边身体都湿了。
  拉开副驾驶车门,我将伞倾斜过去,摩川仰头看着我,目光复杂难明。
  “柏胤,你要做什么?”
  我伸手给他,玩笑道:“邀请你登上诺亚方舟。”
  他注视我半晌,目光落在我的手上,什么也没说,但就像对待那卷廉价的夹心太妃糖一样,从头到尾都透出拒绝。
  雨水打湿我的面庞,远处一道惊雷在天边炸响,我的身体一点点变冷,伸出的手好似都成了冰坨子。
  “你不下车,今晚就只能睡车里。”表情淡去,我收手欲走,僵冷的手忽然一把被人握住。
  摩川的体温就和他的人一样,总是带着股凉意,连夏天都不例外,此时此刻却显得格外温暖,乃至烫人。
  我对上他黑沉的眼眸,大笑起来,反手拽着他的手腕,闯入瓢泼大雨中。
  所幸车离农家乐的大门不过四五米,我们转眼便来到廊下。摩川第一时间挣脱了我的手,将雨伞放到门口的红色塑料桶内,我与他一前一后推门而入。
  “当心脚下,别滑倒了哈!”老板捏着牌,百忙之中抽空叮嘱我们。
  摩川先上楼,我跟在后头,听了他的话,回头点点头道:“行,谢谢老板。”
  上到两楼,隐隐地,听到老板和牌友的对话:“还以为是对小情侣,原来是两个男的。”
  “你这就不懂了吧,俩男的也能是情侣。”
  “炸弹!我炸死你!谁跟男的开房穿那衣服,你少胡说八道……”
  不过是两百一晚的农家乐,条件属实有限。明显能看到灰尘垃圾的地面,散发着淡淡霉味的洗手间,还有不知道睡过几个客人的床上用品,连空调,都是又小又破的三级能效。
  这样的卫生条件,我实在不想用他们的浴巾洗澡,便打算合衣将就睡一晚,明天早上回研究院再说。
  “你想洗澡请便,我就这么睡了。”我用毛巾擦去衣服上的水迹,脱了鞋往床上一坐。
  摩川没有洗漱的意思,也没有睡觉的意思,只是寻了张靠窗的座椅坐下,静静凝望屋外犹如瀑布倾泻的大雨。
  我脱了外套盖在身上,见他如此,低头扫了眼起码一米八的大床,突然意识到这又犯他“不坐卧高广大床”的忌讳了。
  “你真不睡过来?”我又用老一套诱惑他,“我不说,有谁知道你破戒了?”
  昏暗的光线下,摩川不为所动:“山君知道。”
  我嗤之以鼻:“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是真信沧澜雪山上有头会说话的九色鹿吧?”
  “山君是我的良知,我的道德,我不可动摇的决心。信仰不是迷信,你慎言。”他幽幽睨我一眼,带着点若有似无的警告意味。
  切,不就睡个双人床吗?还扯上良知和道德了。
  “随便你。”
  我心中不屑以及,却也不想再跟对方争这些有的没的,给严初文发了信息,告诉他我们要在外头住一晚,之后我便关了灯,侧身躺下,在雨声里默默酝酿起睡意。
  “雨什么时候停?”
  才刚有点意识飘散的感觉,床尾那边就传来摩川的声音。
  我睁开眼,对着黑暗道:“天气预报说明早会停。怎么,急着回去?”
  他没有回答,但我猜答案是肯定的。
  被他一打岔,我反倒有些睡不着了,翻了个身,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问道:“如果你不是言官,你想做什么?”
  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摩川想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了,那和着雨声的低沉嗓音才再次响起。
  “没想过。”
  我撇了撇嘴,没意思。
  “像春娜那样的孩子,很多吗?”我又问。
  “以前很多,近两年已经改善不少。”
  为什么会改善,他没说,但我猜,他居功甚伟。
  双手枕在脑后,我不明白:“也不用他们钱,为什么他们就不愿意让孩子多受教育呢?”
  我姥姥年轻时就读于洋人开办的女子大学,姥爷是与她门当户对留过洋的大家少爷。江雪寒虽是女儿,在读书这块却从没受过阻碍,一路读到大学,然后认识了同校的柏齐峰。
  这样的学历,在那个年代已经算不错了,但我姥姥仍然固执地认为,要不是我妈读书太少,考了那样一所“蹩脚大学”,也不会跟我爸认识,进而断送一生。
  我姥姥是有点偏激了,渣男这东西,跟学历没关系,学校再好,也照样渣得你三观尽碎。
  “因为没有文化,所以漠视文化,看轻文化,最后憎恨文化。”他的语气堪称平淡,似乎已经对那些反智之士习以为常。
  这让我想到《理想国》中著名的洞穴隐喻:没有得到知识洗礼的人,他们是生活在洞穴里的囚徒,看到的一切都带有局限性,而读过书的人是那个出去又回来的人,试图告诉他们真实的世界,他们却觉得那个人疯了。
  严初文曾经跟我说过,摩川成为频伽后,厝岩崧变了很多,变得开放了,也更富有了。虽然还有些食古不化的老一派,对他的决策颇多怨言,但就像他自己说的,等他们死了,总能推行下去的。
  就跟熬鹰一样,看谁熬得过谁了。
  一个话题结束,谁也没再说话,房间里一时寂静无声。
  白噪音般的雨声中,我的大脑逐渐困顿,想着再问一个问题后就睡了。
  “你为什么不问我……关于‘诺亚方舟’的事?”
  我料定他不可能跟上我的思维,正想向他描绘自己大脑中的末日景象,他却毫无预兆地开口了。
  “你觉得这场暴雨大到像世界末日。”他用的是笃定的陈述句。
  我一愣,内心生出难言的震动,从床上一跃而起:“……你怎么知道?”
  黑暗中,只有窗户外头,农家乐招牌发出的一点微弱灯光照射进来,摩川坐在那一点微光里,脸向着窗外,手肘支着扶手,指尖撑在脸侧。霓虹的光影下,他的侧脸如大理石雕像一般俊美细腻。
  他轻笑一声,不答反问道:“世界末日……这样一艘诺亚方舟,我们能逃跑吗?”
  我心如擂鼓,仿佛外面的电闪雷鸣穿过雨幕,接连劈在了我的心间。
  “逃不掉吧。”我收紧手指,一点点揉皱掌下的被褥,“但有神子大人陪着我一起死,也不亏。”
  他一下子看过来,就像一头被拔了尾巴毛的老虎,骤然感觉到疼痛,回头向那个胆敢冒犯他的人发出威胁地低吼。
  “我说了,不要这么叫我。”
  “那我该怎么叫你?”我紧紧盯着他的面容,想看清他的表情,但太暗了,我什么也看不清。
  这个问题他思考得格外久,久到我甚至生出了些许紧张。最后,他给了我一个标准式的答案:“你该叫我‘频伽’,就像其他人一样。”
  急促的心跳断崖式地减缓下来,一切都没有变化。暴雨会结束,世界会重新运转,这里终究不是避世的诺亚方舟,只是一家破破烂烂的农家乐。我一点点松开手里的布料,再次拉上外套,重重躺了回去。
  他静了静,片刻后道:“你什么时候走?”
  起先以为他问什么时候回厝岩崧,但我很快反应过来,他说得不是明天“我们”什么时候走,而单单只是问我。
  所以,他是在问我什么时候离开厝岩崧。
  我都要气笑了:“你就这么希望我走吗?”
  摩川没出声。
  我磨了磨牙道:“下星期吧。”
  “神之羽”要开模,要镶嵌,我不可能一直待在厝岩崧。而且……该见的人见了,该了的事了了,也该回归属于我自己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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