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听话(84)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大半,在韩深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时,钢琴声蓦地中止了。片刻后,喻行南闭上眼睛,开始弹奏今晚最后一首曲子,《深爱奏鸣曲》。
方才这片刻的停顿将韩深的思绪拉回,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怔了半个多小时。韩深眨了眨发酸的眼睛,开始集中精力倾听。
尽管韩深对音乐不甚了解,但他却能清晰地感到其中所蕴含的情绪。曲调刚开始较为舒缓柔和,可旋律中却又暗涌着紧张和挣扎,以及阴暗的预谋。在这接下来的第二乐章中,这种预感得以实现,以颤抖三连音为伴奏,弹出最强音,其中仿佛有冲破时空的怒吼,亦有无可奈何的低鸣,两两交织,一决高下。
逐渐地,音符似乎累了,曲调慢慢又转为和缓,进入了第三乐章,一改之前的激烈,变得暗淡而忧郁,旋律平缓,暗含着一种忧伤的叹息,就像悲伤的吟诵般,扯人心扉。
曲调进行到这里,缓缓进入第四乐章,可就在接下来的一串轻快温柔的音符响起时,韩深倏地怔住。
这段他听过!不仅听过,而且还无比熟悉。
这首奏鸣曲的第四乐章,是喻行南一年前的即兴!这段即兴,韩深曾取名为《深爱》。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落下,韩深已然泪流满面。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奏鸣曲,而是他和喻行南的曾经。
第61章 Chapter 61
钢琴声彻底消弭, 音乐厅内一片寂静,听众们个个都恍如隔世,沉浸在方才的音乐中, 一时间竟是无法轻易脱身,共情能力强的眼里甚至还含着泪光,为这段残缺的故事感到痛惜。
只要是听懂音乐的人都明白, 最后那段温柔轻快的曲调不是结局,而是回到了最初。音符流转间尽是留恋与怀念, 传达出来的情绪虽没有第三乐章悲伤, 但却最能触动心弦, 令人湿了眼眶。
第三乐章多悲痛,第四乐章就有多美好,这般对比下来,悲痛显得更悲痛, 美好被反衬得愈发美好。有人认为故事结局就是美好的, 可真正听懂的人知道,第三乐章才是结局,之后的第四乐章只不过是无可奈何之下疯魔般的怀念罢了。
音乐声停后, 喻行南指尖仍旧落在黑白键上,他闭着眼睛, 久久没有动作, 直到周围忽然传来掌声,从零散的几个到全场沸腾,喻行南这才缓缓睁开已经湿润的深蓝色眼眸,起身微微欠身,拿起一旁的话筒。
众人见喻行南拿起话筒,都默契地停止了掌声, 泪目望着站在舞台上身姿挺拔、气质卓越的钢琴家。
音乐厅再次寂静,喻行南低沉的嗓音也就传了出来,他缓缓用德语道:“感谢在座的所有朋友。其实,《深爱奏鸣曲》起初仅是作为私藏曲去创作,可最终没来得及将它送给它的主人。今晚分享出来,只是希望它能去寻找主人,然后停留在他身边。”
喻行南说着看向第一排中央的空位,随之静默两秒,喉结动了动,众人本以为他还会再说些什么,可再张口就是,“再次感谢,期待再聚。”说罢便转身,身影缓缓从众人视线淡出。
听众们见此,尽管不舍,但还是陆续离场,纷纷跟身边朋友低声谈论着喻行南刚才所说的“主人”到底是谁。有人觉得Beckmann先生是希望它能找新主人,得到新的归所,也有人觉得是希望它能找到原本的主人,不再漂泊……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首曲子从刚问世起,便寻到了它的主人。只不过,它的主人模样现在有点狼狈,满脸泪痕,孤身一人坐在音乐厅最角落,消化着方才汹涌的复杂情绪。韩深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有工作人员提醒他,这才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脸,起身活动了下麻木的腿,抱歉过后撑起笑脸用英文道:“请问喻行……Beckmann先生现在在哪儿?”
工作人员一愣,想了下道:“刚驾车离开,您找他有事?”
韩深眼皮一跳,立即准备拔腿去追,可却被工作人员拉住胳膊,“哎年轻人,我劝你别追了,Beckmann先生从不见粉丝的!”
韩深勾唇一笑,挣开工作人员,边往门外跑边喊,“不见粉丝,那男朋友见不见?”
韩深一鼓作气,跑出老远,可直到快出校门时才意识到,他不知道喻行南的车牌号,更不知道喻行南会从哪个方向离开……
韩深停在道路边,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一时间恨不得掐死自己。草!这毛躁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
无法,韩深只得咬牙继续往校门外冲,堵喻行南会走这条路。然而韩深刚跑两步,一道鸣笛声倏地响彻长空,紧接着就是道刺人耳膜的刹车声!
韩深刚才起步时没看路,所以不知道有辆黑色轿车即将驶过,不过幸好司机手疾眼快,急速停了车,这才没撞飞忽然冲到道路中央的韩深。
与死神擦肩而过,韩深当即出了一身冷汗,心脏跳得砰砰响,他睁大眼睛深呼吸了下,打算赶紧给司机道歉。
可就在下一瞬,韩深倏地怔住,整个人定在这辆黑色轿车前。
司机竟是陶尚谦。
然而夺走韩深全部视线不是他,而是正坐在副驾驶上的喻行南!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傍晚的夜空里,摆钟不再摇晃,微风骤停,四周一切的噪杂声尽数消失,留下的只有韩深与喻行南的呼吸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撞击着两人颤抖的灵魂。
“韩深?”陶尚谦惊疑道,打破了这一隅的沉寂。
这道声音将两人重新拉回现世,星空开始闪烁,夜风抚过韩深的脸庞,他眨了眨湿热酸涩的眼睛,压下心底汹涌的波涛,将视线从喻行南那张难以置信的面上转移到陶尚谦身上,扯出笑容招手道:“是我,好久不见啊。”
陶尚谦震惊得无以复加,他无措地转头看向喻行南,但对方显然比他还难以给出反应,于是只得将头偏出车窗外,对韩深用中文道:“上来吧,有什么话我们车上说。”
韩深点头,转身上车前又瞄了喻行南一眼,随后就看到对方已经红了的眼眶。
韩深上车坐在喻行南身后,故作镇定地对陶尚谦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啊,刚才没注意看路。”
陶尚谦笑着摇摇头,重新发动引擎,“人没事就好。不过你怎么在这里?太意外了。”
韩深说着又瞄了眼喻行南的后脑勺,有点答非所问,“今天刚到。”
陶尚谦从中央后视镜看了韩深一眼,见他心不在焉的,便抿唇替他答道:“是来听Erwin弹钢琴的吧。”
韩深眼睫一闪,再次瞄了眼喻行南,坦诚道:“是这样。”
车辆缓缓驶出校门,由于喻行南从始至终都没吭声,致使车厢内气氛有些凝固,陶尚谦为了缓和一下,又跟韩深聊了起来,“你刚也在音乐厅吗?”
韩深道:“对啊,从开场就在。”
陶尚谦瞥了眼喻行南,又问:“那怎么没看见你?”
“坐的位置比较偏,怪我没买票。”说这话时韩深嗓子有些哑,喻行南长久的沉默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陶尚谦闻言一愣,随即笑道:“来听Erwin的独奏会,你完全不用买票的。给他说一声可以直接进,更不用担心没位置。”
韩深鼻子一酸,喉间传来一阵哽咽,他强撑着哑声道:“还没来得及联系。”
陶尚谦笑笑,没再讲话。这些问题其实不是他想问,而是帮始终沉默的喻行南问而已。
眼看把大致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陶尚谦就对喻行南道:“Erwin,现在直接回你家?”
喻行南眼神一颤,良久才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车厢再次陷入寂静,直至抵达目的地。
陶尚谦轻咳一声,回头对韩深笑道:“到了,可以下车了。”
韩深猛地回神,将视线从喻行南身上慌忙拿开,“好,谢了啊。”
陶尚谦眯眼一笑,“不用谢。”不得不承认,尽管陶尚谦面相阴柔,但却胜在好看,时光仿佛都没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仍旧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