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流(150)
陶风澈从没见过这样的随月生。他是知道随月生有多爱干净的,心头涌上一阵酸涩,却又不合时宜地产生了几分怦然心动之感。
赵嘉阳已经带人撤到了小房间内,灰熊转过头把枪指向随月生试图将他逼退,与此同时,随月生也将沙漠之鹰的枪口对准了赵嘉阳。
“你把枪对着他没用的。”赵嘉阳忽然开口,语气中甚至带着些笑意,“随总不怕这个的。”
下一刻,哑巴迅速放下了扼住陶风澈脖颈的手,然后眼疾手快地将手中的枪顶上了陶风澈的太阳穴。
冰冷的硬物猛地一下抵上皮肤,陶风澈脑海中所有的旖旎心思和落泪的欲望瞬间消弭。他浑身发冷,像是在零下三十度的天气里被人泼了一大桶冷水,瞬间便被冻在了原地,连手指都挪动不得。
随月生本来都已经做好了拼着受伤不顾,先把赵嘉阳击毙的准备。沙漠之鹰的保险栓早就已经被他拨开,食指也扣在了扳机上,正准备扣下之时却看到了这一番动作,整个人立刻便僵在了原地。
随月生牙关紧锁,用力抿了抿唇。
他最恨这种受制于人的准备,可赵嘉阳现在却又真的捏住了他的死穴。
随月生的食指在扳机上摩挲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摁下去,却也不敢率先将它放下——有枪在的时候还能勉强震慑一番,要是把枪放下了,赵嘉阳直接对着陶风澈开枪怎么办?
一行人陷入了僵持。
第127章 诉求
两名特警本就慢了随月生一步,又一直跟在他身后替他扫清障碍,此时匆匆持枪赶到支援,看清场上的形式后却也僵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激怒绑匪,以至后者做出什么对人质不利的举动。
假若是在地面上,此时狙击手早就将这几个绑匪挨个爆头了,哪儿还轮得着他们在这儿耀武扬威?
特警们有些愤愤不平地想着。
随月生逼着自己做了个深呼吸,反复在心底告诫自己保持冷静。他将后槽牙咬得太紧了,导致一阵发酸,脸部肌肉也有些微微发抖。可他持枪的手却还是很稳,就像是身处射击场内,无数次面对那些熟悉的定位靶一样。
片刻后随月生开口,声音竟然也很是平静:“赵嘉阳,你到底想要什么?”
赵嘉阳微微眯起眼,目光在房间内的几人身上转了一圈,又举目远眺,看了看外面的情景。警方做了万全的准备,房间外的手下伤亡惨重,而现在他身边也就剩下了哑巴与灰熊两人。
赵嘉阳心知大势已去,但他再度将视线转到随月生身上时,却还是一副十分从容的姿态:“让你的人撤,我们单独谈谈。”
“单独?”随月生慢慢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
“单独。”赵嘉阳沉声道,“你的人撤了,我的人也会走。”
两名特警跟陶风澈均是神色一凝。
陶风澈顾忌着额头上顶着的枪,不敢做出幅度太大的动作,只得拼命用眼神示意随月生拒绝。而在陶风澈不知道的地方,随月生的耳机里也传来了管晖急促的话语。
“随月生,我知道你担心陶风澈的生命安全,也知道你那边现在一定是十分紧急的情况,但你千万不要答应这个条件。这是绑匪的地盘,谁知道他会不会耍诈,又有什么后招?你千万要保持冷静,慢慢跟他周旋拖延时间,等我这边处理完赶过去之后再……”
管晖还在喋喋不休,随月生却已经伸出手,关掉了对讲机的开关。
耳边终于恢复了寂静,随月生看向陶风澈,将他的担忧与焦急都看在眼里。半晌后他勾起唇角,露出了个安抚性的笑来,又比了个口型:“别怕。”
陶风澈闭了闭眼,知道随月生已经做了决定——如果能听得进别人的劝告,那他也就不是随月生了。
随月生看向赵嘉阳,抿了抿唇,像是在盘算着胜率,片刻后他终于开口:“好。”
“你们先撤吧,去帮管队。”他转而对身旁的特警们说道,“这里我能应付。”
特警们还想再劝,但也实在是拗不过这个一意孤行的人质家属,最终也只得保持着持枪指着赵嘉阳一行,手指扣在扳机上的姿势往后退去,等他们退到十米开外后,赵嘉阳也挥了挥手。
灰熊走到房间的后方,在墙壁上摸索片刻后往下一摁,机关声响起,一条密道轰然出现。他回头看了赵嘉阳一眼,走入其中,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特警们退到三十米以外后,赵嘉阳从哑巴手中接过了那把顶在陶风澈额头上的枪,然后偏了偏头。
哑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咬牙对赵嘉阳点了点头,也沿着密道走了。
屋子内只剩下了三个人,赵嘉阳忽然一哂:“随总,给我们一个安静的谈话空间怎么样?”
随月生眯起眼,又略微磨了磨牙,食指在扳机上像弹钢琴一样地跳跃了一下,保持着面对赵嘉阳二人的姿势,倒退着走到房门附近,将它合上了。
他并没有将房门关严,而是虚掩着留下了一条缝,赵嘉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也没有开口。
房间里忽然变得安静了下来,随月生跟赵嘉阳心照不宣地对视,却谁也没有说话,像是在进行一场谁先开口谁就输了的怪异游戏。
数分钟后,陶风澈忽然拼命地支吾了几声,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声音,像是有话要说。赵嘉阳瞥了他一眼,忽然伸手将他嘴里的毛巾拽掉了。
陶风澈猛地咳了几下,喘匀了气后感觉大脑有些缺氧,却又觉得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清醒过。
他维持着目视前方,直盯着随月生的姿势,话却是对赵嘉阳说的:“老头子的死,跟你有关系吗?”
陶风澈的话语中没什么起伏,其中蕴含的意味却很重。他死死地咬着口腔内壁,甚至尝到了几分血腥气。
赵嘉阳沉默片刻,突然哼笑出声。
陶风澈从他的笑声里听出了压抑着的痛苦和愤怒。他感觉太阳穴上的枪管似乎微不可察地挪动了一下,他的心脏随之提到了嗓子眼。可下一瞬,枪支又稳稳地停住了。
“他是被自己的傲慢和冥顽不化杀死的。我只是推了一把。”
陶风澈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就连心脏也在极寒下停跳了一瞬,血液流动的速度逐渐放缓,他几乎能听见血液中混杂的冰碴互相碰撞的声音。
他从来都没想过,曾经被他认为最是荒诞不经,刚一冒出来便被他否认了的假设,居然是真的。
而在问出这个问题前,他都还是不愿意相信的。
都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了,赵嘉阳的枪就顶在他的额头上,他怎么还对赵嘉阳抱有这样愚蠢的期待?
陶风澈因为自己的识人不清和优柔寡断而感到一阵自我厌恶,但与此同时,他又产生了一阵茫然。
如果赵嘉阳就是那个叛徒,那个让他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杀父仇人,那“叔叔”又是什么?
之前将近十八年的那一切,那个“家”,全部都是假的吗?
“为什么?”他哑着嗓子开口,带着些执拗地想找赵嘉阳要一个答案。
赵嘉阳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笑声逐渐变弱,直至微不可闻。
一切尽在不言中,陶风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又还能再说些什么了。
愤怒与颓然同时将他控制,赵嘉阳身上陈淳的白茶味信息素一如往常,可这曾经让他感到无比安心的味道,此时闻着却十分令人作呕。
陶风澈不再直视随月生了,他错开眼,垂眸看向水泥色的地面,眼神有些放空,像是在看着地面上的浮灰,又像是在看着写别的东西。
随月生冷眼旁观地看着他们聊了这么久,此时终于忍不住了,冷不丁地出声道:“你们聊够了没?赵嘉阳,你到底想要什么?”
赵嘉阳这次没有再提什么条件,也没说让随月生放他走的话。他缓缓开口,一字一顿,说得笃定:“我想要一个每个人都快要自由选择第二性别的世界。”
“赵嘉阳,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就别扯这些空话了吧?”随月生嗤笑一声,并未当真,话语中充满了不屑,“说点实际的吧。厂房上面的人已经被我们解决了,地下室里剩余的这些人不过是在负隅顽抗,撑不住多久的。加工厂外面已经被特警包围,四面八方的制高点上都有狙击手,你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