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拔旗英雄传(38)
“表妹”赵雅儿从骗子团伙里逃出来以后无处可去,幸得仙音前辈收留,在忘忧谷里学琴打杂,东方未明倒也时时见到她。她待东方未明也是极好,总是一副对待亲哥哥、大恩人的样子;然而聊起天来,十句倒有八句在讲傅剑寒。东方未明被自个儿酸得倒牙,却不知道该酸谁,只好咕噜咕噜地往肚里吞。
“可恶,你有什么好!”这一晚他骑在傅剑寒大腿上,还在兀自叽叽咕咕,“又穷,又懒,又是个酒鬼……我到底哪一点及不上你?”
“……”傅剑寒心里好笑,手从衣服下摆伸进去,卡住腰窝。“运气吧。我的意中人,比你的好看。”
东方未明又被他说得瞠目结舌。“你……你你你这都谁教的?书生前辈藏的手抄本儿?”
“没谁教。”傅剑笑眯眯地帮他把里衣褪了,“再说傅某又不喜欢读书。”
东方未明暗道再不能让他读。尤其是丹青、书生二位前辈的心仪之作,更是要严防死守。流氓有了文化,岂非天下无敌,而东方未明打定主意要把这苗头掐死在半道上。
但傅剑寒看全了一本南国十八招,别的不讲,把东方未明鱼肉上好几回合已经绰绰有余。为了守住自己年轻精贵的腰子,东方未明不等他尽兴便早早叫嚷着明儿还有正事。傅剑寒只好起身帮他打水。东方未明一边捻着布巾擦拭,一边道:“这几日你可曾发现还有人盯梢?”
傅剑寒摇头。东方未明语重心长地道:“你可别像上次那般糊里糊涂就被人算计了。天意城绝不会就此收手。他们的用意……嗯,好不容易抓住一丁点儿线索,咱们可千万不能叫他溜掉。”
“他?你是说风兄?”
“正是。前几日我在森林里,见他和江湖四恶起了冲突,我便上去帮忙,也算卖个人情。” 东方未明不无得意地道,“我发现一件事。他受伤之后,宁死也不肯让我帮他包扎。你说他为何这样扭捏?一定是心虚了,怕我发觉他右手阳池穴和肋下期门穴的旧伤……”
“可是那位风兄应该并不知道你在怀疑他啊?”
“如果他当真就是那个凶手,多半打听到了我出入衙门的事情。总之,这两处伤疤是揭破他身份的证据,所以他定要瞒得严严实实。”
傅剑寒思索了一会儿,道:“你就因为那日见他右手受过伤,便怀疑他是天意城的杀手?习武之人,受伤流血都是家常便饭,或许都只是巧合呢?”
“我在今年春天的时候……对,就是我们去成都之前,就曾在你爱去的那个湖边上见到过他一次。当时他在和那个洛阳佳丽大会的魁首纳兰姑娘说话,神神秘秘的。当时我就觉得此人背后很有些诡异。” 东方未明总算把自己拾掇干净,往床上一躺,“总之,我会继续明察暗访,旁敲侧击,总能查出点门道来。”
此后又无风无浪地过了两个月,东方未明仍像往常一般努力练功,只不过每隔十天半月的就去杜康村或酒馆找某人小聚。傅剑寒也偶尔会送些好酒过来。至于风吹雪,却一直没有再遇见。
逍遥谷的生活一如既往地平静,除了二师兄总是心情不太好,仿佛一天比一天更不愿留在谷里。东方未明有次还目睹到他对大师兄大声喊了几句,随即怒气冲冲地走了。二师兄离开后,大师兄很有些魂不守舍,看得东方未明心里也暗暗难过起来。
他知道二师兄心里不快活,可这不快活的由头……却像打乱的线团一样,复杂难解。如果强行拽着两头用力拉扯,只会越结越紧,最后——彻底崩断。
十月底,东方未明好容易得了个和二师兄一起去城里抓采花贼的活计。他一路上插科打诨,使出浑身解数,想逗引二师兄谈谈心事。然而可能在荆棘眼里,逍遥谷的小弟子就是个没长熟的狗崽子,再怎么打转乱吠咬尾巴尖儿,那也不过是因为它蠢,却绝不会琢磨它想表达什么意思。
东方未明很为二师兄体会不到自己的弦外之音而沮丧,却不知道他们脑中正在因为对方的傻气而互相同情。原本采花贼现了身,二师兄的心情好像终于亢奋了些,和那贼人打得不亦乐乎。东方未明却好死不死地从贼人的身形、招式中认出,此人便是自己追查了许久的风吹雪。他想起史刚说的话——以前被抓住的天意城杀手,往往当场自尽,绝不留下活口,顿时头皮一麻,心中大呼苍天弃我。天人交战了一番,眼见“采花贼”几乎被太乙刀的刀风削去一块皮肉,他只好冒死撞了二师兄一下,让蒙面人逃走了。
东方未明知道这次回谷自己恐怕得劈柴挑水到过年,方能跪谢二师兄不杀之恩,但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他口中大喊“淫贼休走!”施展金雁功,拼命追了上去。
“风兄?风兄!” 到了僻静无人的小树林里,东方未明便聚音成束,远远唤了两声。身着夜行衣的“采花贼”当真停了步,转过身来时已经把面罩除下了。“你早认出来是我?为何要多管闲事??”
东方未明道:“在下视风兄为友,朋友有事,自不能袖手旁观。何况我信得过风兄的为人。”
“……真是傻子。”
风吹雪不客气地道,就地坐在一块大石上,从怀中掏出金疮药来处理伤口。“逍遥谷荆二侠,果然名不虚传。”
东方未明不知为何心底还有点小自豪,果然每次二师兄揍的不是他是别人的时候都是这么让人心情放松啊。他又殷勤地凑上去想要帮忙,被风吹雪恶狠狠地瞪了回去。他挠了挠头,只好拐弯抹角地提些问题。
“风兄,以你的人品武功,自然不屑于做出‘采花’的下作之事。可是为何当真带走了不少人家的宠姬爱妾呢?”
风吹雪道:“那些女子,只因出身风尘,便被卖作他人的妻妾,哪一个是心甘情愿?在下不过带她们离开那个牢笼而已——” 他讥诮地笑了笑,“莫非在东方兄眼中,世间女子不过是金银古玩一般的货物,只要有钱便可任意买卖。”
“小弟可从未这么想。”东方未明道:“在下只是替风兄抱不平,风兄明明是古道热肠,却被当做贪花好色的淫贼,这对风兄的名声岂非太不公平?”
“在下从不考虑这些虚名。”
“风兄光风霁月,在下佩服。”东方未明道,“然而风兄是否想过,那些被风兄所救的女子,今后又将何去何从?她们在风尘之地除了唱曲陪酒之外并未学到一技之长,而且妇女到底不如男子强壮,做不了许多粗重的活计。风兄救她们出火坑,可这世间岂非本来就是一个大火坑??风兄要如何一个个地为她们安置好归宿啊。”
“……我也只能给她们一个机会。”风吹雪的脸色总算放松了些许,“但凡遇上这样的女子,我都会先问她们一句:留下,还是跟我走?留下来可依附那些富人权贵,过上安逸的日子,一走了之后却要自食其力,吃尽苦楚,问她们如何选择?三人中却有两人愿意走的。她们只想试试,命,由自己掌握的感觉。”
“……”
东方未明当时便觉得他话里有话,却不好刨根究底。他未曾想到,各种怀疑揣测的答案,会来得这么快。
这一日天色如铅,眼看着要下雪却将下未下,憋得那云头又脏又厚,仿佛随时会成垛砸下来。东方未明搓着光溜溜的手臂在街上溜达,没去他常去的小酒馆,倒先去了茶馆里。才过冬至,他想着普洱搭些罗汉果,最是凝神静气,对治老人的头晕胸闷是极好的。不过他也知道师父内功深厚,身体上的毛病多是操心来的;若真如医书上所说吃什么补什么,倒不如把乖巧听话的二师兄往茶里泡泡,给师父整两盅。
他跟茶馆的掌柜定了东西,等伙计取货的时候,便坐在角落里的桌子上吃茶暖身子。喝到一半,恰好见说书的徐家兄弟走了进来,隔了几桌坐下。他本想上去寒暄,却听那二人言谈中说起“天意城”三字,心中一凛,便不动声色地装作捡东西,半身藏到桌子下面、竖着耳朵偷听。没过多久,武当派的掌门卓人清带着他的两个徒弟也来了茶馆,歇息片刻便离开了。但就在他们走后,东方未明注意到一个黑影从门外一闪而过。
“那是!”他记得很清楚……不久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位“采花贼”,用的就是如此诡异的身法。
“他果然是……难道说,卓掌门也是天意城的目标?!不过,堂堂武当派掌门,再加上两个得意弟子,还不至于对付不了区区一个杀手?要么就是天意城另有埋伏,要么,就是风兄还有什么从未使出来过的秘密招数……不管哪一样都让人不放心,还是跟上去瞧瞧吧。”
东方未明蹑手蹑脚地循着他们离去的路线跟上去。他不敢黏得太近,生怕叫卓掌门这样的高手察觉。等他追到了森林里的一片空旷之地时,黑衣人已和卓掌门交上了手。
黑衣人用的是一种罕见的武器,似刀非刀、似剑非剑,加上诡异迅疾的身法,对于刺客来说的确是厉害又实用的武功。然而卓掌门身为一派尊长,内力修为、临敌经验不知高出对手多少,太极剑法更是绵里藏针,虚实兼顾,寻不到半点破绽。没过多久,黑衣人便露出了不敌之象。东方未明藏在二十步之外的树冠里,满头都是冷汗—-要插手的话,莫说实力本就不济,道理上讲,他也万不该和年高德劭的卓掌门动手;何况还有方兄和古兄呢……但想想他又觉得不对:怎么我自动就把自个儿和那杀手划为一道的了?
虽然东方未明眼下已有九成把握风吹雪便是天意城的人,但奇怪的是经过这段时日的追查、试探,他心中对这位风兄并没有什么憎恶仇恨的情绪,反而有股淡淡的亲近、熟悉之感。但是如今摆在他眼前的选择,似乎只有坐视风兄任务失败,被目标人物所杀或者干脆自尽了。他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不太熟的“朋友”,得罪在正道武林中地位显赫的武当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