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敌跟我双向暗恋(65)
殷洛道:“武功高强的皂隶都活不下来。给一个小孩武器,除了让他早早沾染上杀戮,难道能让他活下来么?”
青泽道:“我只是给他武器,活不活得下来是他自己的事。”
他见殷洛仍是双眉紧皱,似乎很不能理解,叹了口气,坐到殷洛身边,难得正经起来。
“殷洛,你看着我。”
殷洛不说话。
“我给他臂弩,不是教他杀戮,是让他有自保的能力。这样,等他长大,也许会有保护想保护的人的能力。人要先学会保护自己,才能拯救他人。我在,可以让他平安无忧。如果我不在、阿临也不在,难道他就只能等死吗?”
“何况……那两个皂隶,不是死亡选择了他们,是他们选择了死亡。”
“他们几天前就可以离开的,他们也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唯一的结局是什么。他们放不下这一城无法逃脱的人,想要像英雄一样死去,就算活过了昨夜,也迟早是要死的。能多活几日,那是幸运。早早地死了,那是活该。”
“封印已经松动,魔神即将降世,魔族是杀不完的。只要有想要保护的人,他们就活不下来。”
“他们不是死于魔族的强大,而是死于自己的愚蠢。没有人可以永远为旁人遮风避雨,最坚不可摧的壁垒,也会有轰然倒塌的时候。”
“连……”
青泽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我从不会自负到认为自己有改变整个世界的规则的能力,也只希望我在乎的人能更懂得保护自己。”
殷洛道:“可是……我们只是人而已。我们一生短暂,也没有通天法力。如果没有人愿意庇佑,只是给予我们武器、教导我们杀戮,等待我们的就只有互相残杀。”
殷洛的表情茫然又困惑,几乎垂死挣扎地看着青泽,就像紧抓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就因为我们天生弱小,就应该死么?”
可你这一生分明受尽世人憎恶,而且早已不再是人了啊。
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让你宁愿沦落到这样不人不鬼的地步,也不肯咽下这最后半口气呢?
你看起来分明与这世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甚至不曾真正触摸过这个世界,只是远远地看着而已,又有什么留恋不舍的呢?
你到底在渴求什么?到底在等待什么?
青泽咬了咬牙。
他站起身来,背对殷洛,看着门外一院子的老少妇孺。
有初初长成的青年们在刚刚堆好的坟冢前哭泣,有形势所逼、不得不在大庭广众在扒下小半边衣衫给孩子喂奶的母亲,有安抚他人日渐崩溃的情绪的、不肯离开的差役。
他们神色狼狈,因为希望渐渐泯灭而佝偻起原本笔直的腰。
他们怀抱希望来到这世界上,这世界为什么不能让他们活下去。
青泽道:“这也是为什么我决定带这里的人离开。”
殷洛愣了一下:“去哪?”
青泽道:“太涵。”
“听他们昨天说,那些逃出子鹿的人,都去了太涵。太涵供奉仙族数百年,结界由四方仙尊亲建,是周围邻国里唯一还没有沦陷的国家,这是最后开放城门、接受逃难者的几天。几天之后,结界就会彻底封锁,不得入内。虽然我也不知道那结界有多靠谱,但毕竟聊胜于无。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在这里多呆。等这里的差役死完了,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仙族好歹接受人族供奉,总该做点事情。把他们护送到太涵,受仙族结界保护,能活多久就靠他们自己的气运了。”
【第六十四章-溃不成军(八)】
自从拿到新的碎片,青泽的作息时间从晚睡早起,过渡到早睡早起,终于在某一天变成了早睡晚起。
也许是因为是自己的梦境,应龙简直是任他造作,只在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抖着声音闷哼两声。
青泽作为上古神兽委实还很年轻,听了之后立刻就找了下北,没太能找得着。
谁从洪荒到现世都在馋同一块肉,吃进嘴里的时候都难免得意忘形。
起初青泽还走的情意绵绵、柔情似水、温柔耐心中带点小莽撞的路线,生怕应龙不适应、简直要把他泡在蜜罐里,让他化成一滩水。
可青泽天生是个爱玩的性子,被应龙那尾音带着勾子的闷哼勾起馋虫后,终于释放了内心的小小恶魔,往变态的道路一去不复返,几乎把年少轻狂时对面目尚不清晰的幻想对象做的能想到的花样都在应龙身上使了,非逼得应龙节节败退、多发点声音才好。
……
做了一番坏事,最后还很温柔地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若不是他下一秒就化出那柄寒光凛凛的长剑,俨然便是一个至死不渝的情人了。
他已经习惯了看着应龙在自己怀里慢慢死去,却连杀掉他的动作都愈发小心翼翼。
原本这样,也便罢了。
可自从有一天晚上他把应龙弄得嗓子都哑了,第二天再入梦时应龙的态度就骤变成了远远看到他就铁青着一张脸要走。
青泽说尽了好话,又是逗又是哄,见那人耳尖通红不肯看自己,这才心领神会地把人拉着不肯放了。
眼睛,鼻梁,耳尖。
最后才落在唇上。
温柔地、缓慢地。
为了安抚应龙的情绪,青泽这次的动作简直耐心得可怕。
应龙的睫毛颤得比每次被自青泽杀掉时都要厉害,看着唯一可以求救的人和唯一的施与者,好几次被自己的身体反应吓到,磕磕巴巴把青泽的名字叫出了花。
听得青泽恨不得死在他身上。
活生生把梦魇变成春天的梦,青泽在心中默默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了不起,着实了不起。
*
回溯到他刚从梦里醒来的第一天,院内许多人见到门口的怪物尸潮和皂隶的尸体已然大乱了阵脚。
“好多尸体……”
“他们长得好可怕……”
“呜呜……这可怎么办……”
他们说。
哪怕差役一直大声地安抚人们躁动不安的情绪,质疑仍旧在窃窃私语中飘荡了起来。
他们不知给何去何从,不知会迎来怎样的结局,只有恐慌在空气中蔓延。
——大人,我们真的能活下去吗?
——您让我们躲在这公廨里,可这公廨真的能庇佑我们吗?
——还是只是徒徒牺牲几位大人的性命呢?
——我们是不是早已被世界抛弃,正在等待并不存在的希望呢?
所有人都知道答案,只等差役们告诉他们。
所有人都需要答案,差役们却不肯告诉他们。
青泽看了一会儿,走出门去。
*
青泽给了公廨里的人们三天整理行李和通知家人的时间。
只是略施了些法术,就把在场左右人质疑的话语给堵了回去。
“如果要跟我走,”青泽说,“我只在这个公廨里等三天。三天之内,做完你们要做的所有事情,过时不候。”
“要翻越沙海,你们需要大量的食物和水,现在准备的时间还很充分,有多少带多少,别没被魔族杀死先饿死在了路上。”
“不要想着带太多贵重物什,如果你没有守住钱财的实力,那它不但不能让你在这个境况下过得更好,反而会给你带来危险。”
“趁手的武器都拿上,没有武器的,带上农耕的用具。扁担、钉耙、铲子、镰刀……什么用着趁手带什么。”
“包围你们的怪物,不是人类,是一个叫做‘魔族’的种族。比较幸运的是,很多魔族都是刚刚完成转变,刚刚从人族转化而成的魔族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强大。虽然他们力气会慢慢增加,但是你们有智慧。”
“至于由妖族、鬼族、修士转化而成的魔……不要跑出我的视线范围内,我会替你们解决。”
“听明白了么?”
院内鸦雀无声。
青泽脸黑了下来。
“听明白了么!”
子鹿与世隔绝,这里的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黄沙之外的世界。
他们想走,可当选择权被递交到了他们手上,又不敢走。
是呆在这里、受人庇佑、苟延残踹,还是拿起武器、为了生存而走向充满未知的远方。
是不明不白地苟活,还是干干脆脆地战斗。
陆陆续续有人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虽然被淹没在一颗颗沉默的头颅下,却从安静的院内传进了青泽的耳朵里。
一声、两声……许多声。
安静的大院一点点沸腾了起来。
“出去!我们要出去!”
“就是不能活着到太涵,也比在这里等死好!”
“不要再让差役为我们牺牲了!”
“换个地方,我们也可以从头开始,好好活下去!”
“对!看到门口的尸体了么?那些魔族也没那么可怕!他们也会死!能杀几只、就杀几只!能杀一只,就杀一只!杀不了一只,就杀半只!杀不掉半只,就砍断他一条腿、砸烂他一只手!让他走不了路、伤不了人!”
“跟他们拼了!”
“我、我是木匠,等到了太涵,可以和大家一起搭一个避难所!”
“……小生虚做二十余年学问,别无长物,但等到了太涵,如果孩子们没办法入学堂,可以教他们读书识字。”
“……我学过一点医术,如果有谁生病受伤,我可以用能找到的草药给大家医治……!”
“我可以给大家缝补和清洗衣服!”“我可以晚上值夜!”“我……!”
青泽看着眼前的画面,觉得自己自被难得好心相助的地肤恩将仇报就彻底冰封起的地方,竟然时隔多年,再次微微动容起来。
地肤法力低微,自寻了死路,未伤他分毫,伤的也只有一颗尚存怜悯的心罢了。
他先寒了心,看到应龙,才觉得可笑。
罢了,就再试着做一次无聊事情又如何?
他会带着他们,穿过沙海,活下去。
他看着眼前重新鲜活起来的大院,视线移到公廨内侧。
殷洛站在门框旁,手扶着门柩,远远地看着他,神色看不分明。
青泽似笑非笑勾起嘴角。
——噹。
璀璨阳光下,好似骤然响起一个不按常理跃动的、盎然跳脱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