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沙雕老板(10)
此时,卫子青才发现,来送葬的人群里唯独没有张猴儿的身影。他担心他又去做傻事,问赵素衣:“张猴儿呢?”
赵素衣:“张猴儿没事。之前他想去跑到大火里救你,结果被赶来的消防官兵摁地上了,哭了好久。”
“没事就好。”
卫子青跟着赵素衣一路向前,两侧白雾幻化出他生前种种。从葬礼开始,至出生时的第一声啼哭,由死及生,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倒叙呈现。
人间数载,须臾而已。
迷雾的尽头,是一家书店。书店里面的温暖灯光透过玻璃门铺了一地。
赵素衣才到门口,两扇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宣宣笑嘻嘻地探出头:“卫老师,快进来歇会。”
卫子青向她道谢。
赵素衣屈起手指弹她的脑袋:“歇什么歇,今日是卫老师去世的第七天,他到日子了,耽误不得。”说着,他伸头朝里头看,“怎么就你一个接我,我那倒霉的顾姓员工呢?”
宣宣:“你说怕卫老师找不到路,出去接他,一小会就回来,让我们给你留门。你现在看看表,晚上十二点半出门,早清六点半回来。你那倒霉的顾姓员工翻了会手机,嫌没信号打不了电话。又看了一眼书,躺你椅子上睡了。”
赵素衣惊叹:“好家伙,刚上班几天,就敢睡老板的椅子上?这要是上班一年,岂不是要睡老板?”
宣宣嘴角一抽,忍不住向他竖起大拇指:“老板你思维缜密,推理得没有毛病。”
赵素衣推开挡在门口的宣宣,大摇大摆地往屋子走,嘴里喊:“淮之,起来干活了。”
顾淮之睡在赵素衣那张红木躺椅上,他小半截胳膊搭着边,右手悬空垂下,修长的五指虚握着手机,脸上还盖了本中华书局新修订版的《老子》。
赵素衣瞅了这本先秦古籍几眼,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自己的辈分像是矮了一截。
屋里灯光温柔。
赵素衣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如同入室盗窃的毛贼,轻手轻脚地蹲下身子,低头去戳顾淮之的手机。
顾淮之的手机是指纹解锁,不认赵素衣的爪子。他想了想,悄悄握了顾淮之的食指,在手机上按了个手印。
手机立马认贼作父,瞬间亮起的屏幕显示出赵素衣的联系方式。但黄泉没有信号,拨不出去。
他是要给他打电话的。
赵素衣低下头,颇为心满意足地笑了。
顾淮之睡眠浅,赵素衣一折腾,他就醒了。他伸手拿掉盖在脸上的《老子》,睁眼看赵素衣,声音里透出几分困倦:“老板,你蹲地上酝酿什么呢?”
赵素衣听出顾淮之的言外之意是说自己像在蹲坑拉屎,也不恼:“你占了我的王座,我可不就要蹲着。”他站起来,对顾淮之伸出手,“起来吧,该上班了。今天你来替我开门,熟悉下工作。”
“开门?”顾淮之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开什么门?”
“自然是黄泉至冥界的门,门就在这间屋子里,由我守着。”赵素衣朝外头嚷了声,“阿宣,请卫老师进来吧。”
“哎!”站在门口的宣宣让出路,笑眯眯地说,“卫老师,快进来看看。”
门上风铃摇晃。
顾淮之见卫子青走近,先打了声招呼,又紧张了起来:“你说的门,要怎么开?”
“这个啊?”赵素衣笑了笑,抬手从头上揪了跟头发递给顾淮之,“拿着就行了,它知道怎么做。”
顾淮之接过时,赵素衣的头发在掌心变换成为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它第一眼看上去像是赤红,但稍微转动角度,斑斓的颜色便显露出来,流光溢彩。
顾淮之抓着羽毛,清晰感觉到它似有脉搏跳动,与他自己的心跳频率一致,好像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
这一刻,福至心灵。
羽毛从他手里挣脱出去,躺椅后摆放的彩绘凤凰屏风从中间断成两半,分别向左右两边移动,露出后面的空间。
那是一片空旷大地,没有日月星辰,却开遍了艳红的花朵。它们在黑暗里发着光,恰似绚烂的火焰,一层层向远处铺陈开来。倏尔风来,芳华摇曳。点点红芒随风而起,恍若夏夜萤火,星辰漫天。
漂浮在空中的羽毛转瞬化为丝线,一端系在卫子青小指上,另一端延伸至花丛深处,不可见了。
卫子青摸了下细如牛毛的羽线,他知道自己该走了,低声念了句:“再见。”
他似乎是在对赵素衣他们说,又似乎是再同现世的亲人告别。
最后,卫子青看向几人,面露微笑:“你们能替我在我自己的墓碑前放一簇花吗?”
“好。”
卫子青听到回答后,点点头,独自走向了开遍鲜花的旷野。随着他的步伐,两扇凤凰屏风渐渐合到一起,最后完全关闭,丝毫缝隙也没有了。
仿佛没有任何人经过。
赵素衣一个劲儿瞅顾淮之。
顾淮之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怎么了老板,你眼睛里长虱子了?”
“没事。”赵素衣移开目光,用手梳了下头发,“我原本还以为你会善心大发,让卫老师再去人间看看再走。”
“人都是会死的,我也会有这一天。早晚要走,多看几眼,少看几眼,都没有区别...我希望等我死的那天,老板来送我时,还有多余的头发揪下来给我。”
顾淮之冲赵素衣笑,嘴里又忍不住胡说八道:“哎,我听说有款‘猛王’洗发露对防秃挺管用的,老板要不要试试?”
赵素衣摆手:“这你放心,我这头秀发不需要。我揪了它三千多年,依旧乌黑浓密。”
顾淮之从他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个数字,忙问:“停一停,您今年高寿?”
赵素衣对他比了个手势:“免高,寿八。”
顾淮之懂了,寿八,就是八千岁呗。
“不说这些没用的了,我们去给卫老师送花吧。”赵素衣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锦囊,从里面倒了很多小小的种子出来。
“这是葶苈的种子。”赵素衣说,“葶苈是一种很不起眼的小花。很久之前,西方有一位传教士,因为信仰而遭受到酷刑折磨,但这位传教士依然坚持他心中的正义,一直到殉教而死。后来为了纪念,人们将葶苈献给了他。”
“因而,葶苈代表了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勇气。”赵素衣笑,“我们可是天上挂名的神职人员,送卫老师一束花未免太小气了点,倒不如送他年年春花满山。”
顾淮之:“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去把它们种上。”
宣宣在一旁喊:“我也去!”
“嘿——我们大人说话关你什么事?”赵素衣瞪她,“哪凉快去哪。”
宣宣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太阳初升时,赵素衣和顾淮之来到卫子青下葬的地方。
他们看见墓碑前立着一个人。
晨光里,张猴儿弯下腰,将手里的一捧花小心翼翼地放在墓碑之前。他低头凝视墓碑上的名字,什么话也没说,像个稻草人一样,安静站着。
“张猴儿这熊孩子被起诉了,罪名不小。因为是个未成年,缓期三个月执行判决。”赵素衣远远看他,“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卫老师,卫老师也只能救他一次,此后如何,全凭自己。”
“恩。”顾淮之点点头。
赵素衣问顾淮之:“你在想什么?”
“卫老师是不是跟我们说过,他小时候想当将军?”顾淮之偏过头看赵素衣,笑了笑,“我觉得他做到了,将军不仅仅活在故事里。”
赵素衣“啧啧”连声:“没想到,顾二少爷这酒囊饭袋的身体下藏着这么一颗纤细敏感的少女心。”
顾淮之恼羞成怒:“少埋汰我。”
“怎么着,嫌弃我啦?”赵素衣从兜里掏出来一盒烟打开,弯着腰双手递给顾淮之,谄媚一笑,“大哥,抽烟。”
顾淮之点了一根,才吸两口,便觉得神清气爽,飘飘欲仙。他心里好奇,问:“这什么烟?”
赵素衣一挑眉,献宝似地把烟盒给顾淮之:“冥界的限量款,跟人间市面上那些妖艳货色不一样。吸一根提神醒脑,吸两根烦恼全消。”
顾淮之只见烟盒上画了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其上一行大红字:“孟婆牌香烟。”
烟盒底下还一行小字:“切勿多吸,本品有害记忆。”
顾淮之摆弄孟婆香烟,心想:“怪不得赵素衣整日智障兮兮的,原来是是吸烟吸傻了。”
等张猴儿走后,赵素衣将葶苈的种子洒在坟墓周围。待到明年春天,这种代表勇气的花朵会破土而出,绽放在这片土地。
风骀荡,晓光轻。
☆、浪游者的夜歌(1)
时间一到八月初,天气更加干燥起来。藏在树荫里的蝉也愈发地吵嚷,似在叫喊着热。
一大清早,赵素衣就来到了书店。他双手各拎着杯豆浆,推开门,将手里的豆浆撂在桌上,环视一圈,问:“淮之呢,怎么还没来?”
宣宣坐在柜台旁边,双手托腮:“淮之没跟你说,他今天有事情不来了吗?”她瞧见赵素衣放在桌上的豆浆,双眼一亮,拿起来嘬了口,随即皱眉,“呸!你豆浆放了几勺糖?甜死我这个鬼。”
“豆浆不多放糖就没有灵魂,那能喝吗”赵素衣抢了宣宣手里的豆浆,“你不喝拉到。”
宣宣不服,她才要与赵素衣就豆浆放糖这事辩论一二,转眼又瞧见桌上放着的另一杯豆浆,张口奚落他:“怎么,给淮之买的?哎呀呀,可不巧,人家今天没来,还没告诉你这个老板......”
她话未说完,赵素衣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来看,屏幕上来电显示为“心肝儿”。
他微微一笑,把手机举到宣宣眼前,冲她一抬下巴,脸上尽是得意神色:“睁大你那双眼睛仔细瞧瞧,谁给我打电话?”
赵素衣接了电话,打开了免提,故意大声说:“喂,淮之,你找我有事?”
顾淮之清润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有些失真:“我在兴华路这边的停车场,里边人多路窄,我车不好进。你从店里出来,我有件东西要送给你。”
宣宣撇嘴,嘟哝一句:“不要脸的老鬼。等明天我就告诉淮之,一开始我根本没有勾错人,你那本生死簿上写的就是他,什么勾错人都是你私心瞎编,你就是色胆包天。你不给我千八百万,休想让我闭嘴。”
赵素衣听见宣宣这话,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手忙脚乱地关了免提。他瞪了宣宣一眼,对顾淮之说话的语气却温柔:“是什么,还要我亲自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