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海浮生录(64)
外头有狼过来了,肖山翻身骑上狼背,“嗷呜嗷呜”地朝他们叫了几声,项述马上负剑于背,冲出敕勒川,跟随那带路的野狼飞奔而去!
陈星追了出去,项述足下不停,自己根本追不上,肖山骑着白鬃绕了个圈回来,示意陈星骑上来,载着他,跟在项述身后,一路朝前。
“肖山。”陈星说。
肖山转头,疑惑地看了眼陈星,陈星只想着陆影将这孩子托付给他们,是让他照顾的,没想到肖山居然帮上了这么大的忙。
“谢谢。”陈星说。
“陈星,”肖山说,“陈星?”
陈星苦笑,点头说:“陈星。”
肖山:“陈星,陈星?”
“到了!”陈星没想到,距离敕勒川竟是这么近!东南方阴山深处,一道狭长的峡谷内外,竟是传来剧烈的交战声!号角声响,又有胡人们的呐喊,一队骑兵从峡谷内杀了出来!
项述一声不响,徒步抖剑,陈星追上之时,方看见峡谷外漫山遍野,全是活死人军团!
“等等……项述!”陈星喊道。
项述已侧身,连人带剑,狠狠撞进了包围圈外围,肖山也“嗷呜”一声,两手抖开钢爪,在狼背上一跃,凌空扑了过去!
陈星抓紧巨狼,巨狼在山崖外纵跃,抄近路越过战阵,群狼如潮水般涌进了峡谷中,原本眼看抵挡不住的胡人们不断后退,战局竟是逆转了!
“大单于回来了!”
“大单于!”
峡谷中惊天动地地擂起了战鼓,胡人骑兵一鼓作气,轰然涌了出来!陈星四处观察,寻找活死人军团的首领,及至抬头时,看见高处悬崖上站着一名黑铠武将!
那铠甲样式,正是他们在卡罗刹所见的东海王司马越!
“项述!头顶!”陈星喊道。
项述喝道:“给我法力!”
陈星马上催动心灯,项述置身敌阵中,四周全是活死人,他将重剑一抖,正要化为巨弓时,意外地,这一次重剑却没有亮起光芒!
巨狼掉头,朝着包围圈冲来,陈星手中绽放光芒,不断靠近项述,项述横扫重剑,却失去了心灯加护的威力!
“给我法力!”项述又喊道,“别过来!”
陈星几次催动,却无论如何唤不起重剑上的光芒,心想怎么回事?!
“给我法力!”项述逼开冲到近前的尸群,已距离那黑铠武将十分近了,只要一箭便可将他射落山崖,陈星的支援却迟迟不来,他终于怒道,“怎么回事?!你在做什么!动手!”
“我……”陈星回过神,喊道,“办不到!快退!”
紧接着,反而是高处那黑铠武将拉开一把黑色长弓,一柄散发出黑气的箭矢跨越百步,刷然朝着项述飞射而来!
眼看陈星与项述距离上百步,项述已抽身不及,横里肖山飞来,一爪铿然打飞了那箭!
后阵再度吹起号角,杂胡军团射出了铺天盖地的火箭,刹那覆盖了天空。流星火雨落下,群狼开始逃窜,陈星喝道:“快跑!保护住族人再说!”
项述只得怒喊一声,拖来肖山,将他扔到狼背上,撤进了峡谷。
活尸军团如海潮般退了,峡谷内满是惶恐不安、拖家带口的胡人,项述浑身伤痕累累,拄着重剑,走到峡谷入口处。
二十余万人,连牧畜细软亦来不及收拾,就这么拥挤在一起,从所有人脸上的表情能看出,这一路逃亡,是受到了多少惊吓。
“车罗风呢?”项述环顾四周。
没有人回答,陈星心中咯噔一响。
第40章责任
一场惨剧突如其来, 且来势凶猛,根据敕勒川中人转述,在项述离开之后的第三天, 活尸军团便不知从何处出现,攻破了敕勒川。
原本所有人按着大单于的吩咐, 加强戒备, 四处巡逻, 外围灯火通明,更放出探鹰,彻查周遭动向。
但变故还是发生了,而且是从敕勒川内部乱起来的。阴山东北角, 最先传来了动乱消息, 起初各族族长还以为是部落之间寻隙斗殴, 然而骚动越来越大,一发不可收拾, 整个敕勒川中一片混乱,黑夜里,竟是四处都出现了疯狂啮咬的活尸。
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各族族长恐怕伤及自己人, 只得一退再退, 组织起防线,又很快被冲垮。反而是先前与他们敌对的另一伙活尸,在由多的带领下杀进了营地,弃活人于不顾, 与黑夜里出现的另一伙活尸自相残杀起来。
“由多……”陈星喃喃道,“是了,由多是来报仇的。”
陈星听得胆战心惊,从转述者的口中大约能猜到,当时的情况是如何混乱,又如何的绝望。
铁勒、高车、匈奴、卢水、北羯、乌恒等各部杂胡领袖齐聚在空地上的篝火旁,各个神情严肃,外围黑压压地站着各部悍勇卫士,一语不发,等待项述下决定。
“东北角是什么地方?”陈星预感到动乱既然是从敕勒川营地里发生的,一定与在其中居住的胡人脱不开干系。
“柔然人的营地。”项述低声说。
项述离开前,曾令车罗风代行大单于之职,但活尸最先出现的,就是柔然聚集地。敕勒川陷落的整个过程内,车罗风则始终没有露面。那惊心动魄的一夜过去后,诸胡族长终于收拢败军,撤出阴山下平原,并朝着居住地放火,再顾不得辎重与财物。
于是一把火,将敕勒川烧成了白地,杂胡近二十四万人,仓皇撤离,逃到阴山中。数日后活尸军团再次追来,这次则是堵住了峡谷入口,意图将他们困死在里面。
“领军之人是由多?”陈星问道。
根据残破的信息片段推断,由多与车罗风的柔然族昔日有着血海深仇,动乱既从柔然人领地开始,极有可能是由多先攻破了那里。
乌恒族长用鲜卑语朝陈星道:“不,阿克勒王妃说,她看见了车罗风与周甄,还看见了由多,所以她想留下来,为她的长子报仇。”
陈星:“……”
项述:“!!!”
项述从篝火中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乌恒族长,马上就有人呵斥他,让他不要乱说话,众族长围坐一处,陈星从他们脸上,明显地看出了不信任的神情。他们对大单于项述的信任正在削弱,态度很明显,这件事多少与他陈星有关系,首先项述在担任大单于后,便几次擅离职守,这次更是将如此重要的责任交给明显无法服众的车罗风,匆忙北上且没有任何交代。
哪怕与他陈星无关,车罗风也是项述的拜把子兄弟,这么严重的变故中更没有出现,已经在敕勒川中引起了极大的不满。
“大单于!”乌恒族长说,“现在要怎么办?族人没有粮食,只能挖雪充饥。”
“家被毁了,”高车族长道,“凶手不知下落,如何报仇?!”
“这是挑衅!”又有人说。
当即群情汹涌,项述深吸一口气,眉头深锁,蓦然起身,陈星马上就感觉到了,此刻项述只想带队出峡谷,去寻找车罗风。
“各位请先回去休息,”陈星环顾四周,知道这时候必须说点什么,让项述先冷静下来,马上解释道,“明天早上,大单于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你是什么身份?”卢水族长不客气道,“有什么资格替大单于说话?”
众人马上朝卢水族长使眼色,铁勒族长开口道:“这是神医!你认不得了?”
夜里天色漆黑,陈星更一身风尘仆仆,卢水族长起初并未认出,待得看清陈星后,便不说话了,毕竟陈星数月里,在敕勒川中治病救人,颇有声望,项述声威尚在,等了这许多天也等过来了,不急在这一夜。
众人先自散了,项述与陈星回到铁勒人的营地,一路经过无数背风地胡人的目光,项述不敢与他们对视,自打他接任大单于以来,还是头一次碰上如此严重的变故。
“为什么心灯没有用了?”项述朝陈星道。
陈星说:“这要问你自己!放手!述律空!”
陈星挡开项述锁住他的手腕的手,挣扎了几下,项述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威胁:“给我交代清楚!”
陈星丝毫不让,盯着项述,眼神里带着一股威严与正气,项述竟一怔,松开了手。
“你的心里只有复仇的念头,”陈星说,“被仇恨所凌驾,自然感应不到我的心灯。”
这话犹如当头棒喝,顿时敲醒了项述。从再入敕勒川开始,眼前所见惨状,族人下落不明、生死不知,都令项述深陷在负疚感与仇恨之中,急怒攻心下,他出手全无章法,只想将进犯敕勒川的仇人碎尸万段。
一腔悲愤所起,双眼已被杀意蒙蔽,自然无法与陈星的心灯共鸣。
“你见族人惨状,内心便被仇恨所驱使。”陈星眉头深锁,斥责道,“可我见我的族人尸横遍野,我又可曾找谁复仇去?往生者已逝,现在你最该操心的,是如何保护还活着的人!当下之事,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了。”项述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
陈星说:“现在是敕勒川最危险的时刻,你如果再意气用事,明早别说给出交代,只怕大伙儿都要葬身在此地。”
项述抬起稍稍发抖的一手,示意陈星不必再说。
片刻后,项述终于恢复了镇定。
陈星:“为今之计,必须……”
项述说:“派出探子,寻找另外出山的通道,实在不行,天明时分,你随我一起,我们设法带队突围。”
陈星赞同地点头,二十余万人藏身此地,必须尽快设法转移,如今族人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是时铁勒族长来了,此人名唤“石沫坤”,意为发声之箭,昔年乃是项述之父老大单于带在身边的武士,四十岁上下,为人十分可靠,颇得全族上下敬仰。述律氏出身铁勒族,自担任大单于后,项述便不再管理本族事宜,俱交予石沫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