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魔(10)

　　……不管听到什么、见到什么，不要出去……乖孩子，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怎么做才不会惹我生气……
　　……不管听到什么、见到什么，不要出去……不要惹我生气……不要出去。
　　——不准离开！！！
　　约瑟突然大口喘气，紧紧抓住安娜的手腕：“马车……谁的马车？”
　　安娜：“拜蒙公爵。”
　　约瑟不知何时，泪流满面：“你背叛了侯爵？”
　　安娜：“算不上背叛，是他先抢走我珍贵的宝物，我唯一拥有的！他怎么能在利用我之后，背着我，抢走你？！”
　　安娜很愤怒。
　　第一次生病无法参加宴会，所以她想到让约瑟假扮成她。
　　这是个糟糕的主意，她为此而后悔。
　　威灵顿侯爵那天晚上送约瑟回来的一幕，安娜看见了，并由此发现到不对。毕竟威灵顿侯爵对待她，可没那么热络。
　　第二次生病是侯爵所迫，他要求自己必须趁夏洛特不在的时候去她房间搜索一些夏洛特跟拜蒙公爵来往的信件，同时还要她出席宴会。
　　故意的！
　　他准确无误的把握住安娜的心理。
　　安娜不会让约瑟参与他们之间的交易，更不会选择中途放弃。而且她以为自己能够掌控局面，至少不会让约瑟落入侯爵的手中。
　　可她万万没料到侯爵会在两人的婚礼上，将她扔进树林中！！
　　直到她走出树林，约瑟已经和侯爵完婚。
　　对！那个恶魔就是抓准了每个人自以为是的心理，这才让所有人一次次跌跟头。但是，他自己也会被自己的自以为是所累。
　　安娜只要想到威灵顿侯爵得知被她背叛时的错愕，以及整个庄园都被黑骑士包围，想到威灵顿侯爵尸首分家，她就感到快慰。
　　“我们离开伦敦、离开大不列颠，去法兰西。你还记得吗？祖母说过，假如我出生在法兰西，那么我一定会是最美的女伯爵。是的，约瑟，我拥有了法兰西伯爵爵位，我们真正的幸福即将到来。”
　　安娜越来越高兴，而约瑟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深。
　　约瑟迟疑而缓慢的摇头，脑海里纷乱无比。
　　火光、血光，男人、女人扭曲痛苦的脸，忽而是安娜的话，忽而又变成侯爵在他耳边的警告，最后定格成血色的眼睛。
　　他虚弱而不安的，低声的说道：“不……安娜，我们可能都做错了一件事……我们在触怒他……”
　　安娜：“什么？触怒谁？你想说侯爵吗？哈——他现在的脑袋跟身体应该已经分离——”
　　砰！
　　马车撞到了什么，突然天翻地覆。骏马嘶鸣，疯狂乱窜。马车中的两人尽量稳住身形，却还是撞得东倒西歪。马车车架突然脱离马车，撞到一旁的山壁上，约瑟勉强抬头，忽然扑到安娜身上，将她压在身下保护。
　　剧烈的撞击令约瑟产生眩晕，黑暗降临。随后就是疼痛将他唤醒，他试图挪动身体，却只是动了动手指。他的额头撞击到尖锐的物体，温热的鲜血顺着额角留下。
　　约瑟低头，想喊一声安娜。
　　安娜昏睡在他的怀中，身上有些冲撞出来的青黑伤口，但并无大碍。
　　可她陷入了昏迷，不知原因，怎么叫也叫不醒。
　　陷入泥土中的煤油灯忽然熄灭，黑暗迅速蔓延。四周静寂无声，约瑟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蜷缩在马车架里，企图将安娜藏起来，可还是听到了手杖拄地的声音。
　　慢悠悠的脚步声，从容不迫，逐渐靠近。
　　扑棱——
　　鸦羽飘落眼前，血红色眼珠的黑鸦停在车架顶上，凝视着，安静地凝视着，逐渐靠近的男人。
　　从黑雾中走出来的，血红色眼珠的，恶魔。
　

第14章
　　马车车厢门从外面打开，高大俊美的恶魔背对月光，居高临下俯视约瑟。
　　约瑟紧紧抱住昏迷不醒的安娜，低着头，露出白皙美丽的脖颈，上头还有青紫的痕迹。额头流下血珠，一颗接一颗的血珠滚落，如瑰丽殷红的玫瑰花瓣，落在白瓷一般的皮肤上，呈现出惊心动魄的美丽。
　　约瑟闭紧双眼低泣，祈求：“请您饶过我们，拜托您……我请求您，放过安娜，她并非故意背叛您……”
　　他怕得瑟瑟发抖，模样可怜极了。
　　任是谁见了，都会软下心肠，答应他所有要求，博他一笑。
　　威灵顿侯爵伸出手，漆黑的、尖锐的指甲尖上，仿佛萦绕黑雾。那双苍白有力的大手握住约瑟的手腕，然后把他从安娜身边扯了过来，拉进怀里。
　　安娜摔倒在马车车厢里，所幸车厢内扑满柔软的地毯，她并无大碍。
　　约瑟回头，睁开眼见到金发散开、昏睡不醒的安娜，眼泪无声无息地滚落下来。他看着安娜，不舍得眨眼睛地望着，心中有所预感，往后余生，恐怕难以再相见。
　　威灵顿侯爵抱起约瑟，单手掐住约瑟的下巴，扭过来，面对面，舔干净约瑟脸颊上的血珠。而约瑟终于见到侯爵真实的面目，远比想象中的俊美、漂亮，血红色的眼珠毫无掩饰其中无尽的邪恶。
　　漆黑的、无边无际的深渊，在侯爵的身后展开。黑雾中，似有腐烂的骷髅在嚎哭。
　　约瑟瞳孔紧缩，惊恐到了极致，在见到真容后，反而冷静下来。全身本在痉挛着，眼下却逐渐平静下来。
　　原来所有的恐惧来源于对未知的猜测，只要了解，就不会再有那么深的恐惧。
　　约瑟单手抓住侯爵的衣襟，没有惊声尖叫，也没有失控质问，而是祈求着：“放过安娜行吗？我没有故意想要逃跑，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跑，请您……饶过安娜。”
　　没有谁，能从恶魔的手中抢夺其宝物。
　　更没有人，可从恶魔身边逃跑。
　　约瑟心中早有猜测，所以没有妄想不自量力地逃跑，他只祈求安娜平安、幸福。
　　侯爵静静凝望约瑟，眸中无悲无喜，一片冰凉。
　　良久过后，他把约瑟按进怀里：“没有下次。”
　　约瑟愣住，然后松了口气，逐渐放松身体依偎在侯爵怀里。
　　侯爵抱着他，转身踏进黑雾中。
　　约瑟越过侯爵的肩膀，看见向来沉默安静的管家西蒙，出现在马车车厢旁边，面无表情恭送着他们两人的离开。
　　有他在，至少能够保证安娜不会被林中毒蛇黑狼撕咬。
　　约瑟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
　　主不会拯救他，神灵漠视他的祈求，因为他有罪。
　　他犯了可怕的杀人罪，死后也会下地狱。
　　现在，恶魔捕获了他，只不过是他罪有应得罢了。
　　约瑟不会怨恨主和神灵，不会怨恨任何人，因为怨恨无济于事，只会让他陷入更加痛苦的境地。
　　无论是怎样糟糕的境遇，他都会活下去。
　　.
　　.
　　本该葬身火海的女管家爱玛和女仆们出现在大厅，安静而行事有度，静候威灵顿侯爵的到来。她们如同威灵顿城堡中游行千百年的幽灵，冷漠无情，一如木偶。
　　天亮的时候，约瑟被威灵顿侯爵带回威灵顿城堡，从伦敦郊外的城堡到威灵顿庄园，原本几天的路程缩短至两个小时内。
　　威灵顿侯爵径直将约瑟抱进自己的房间，那是未曾让外人踏足的地方，遍布书籍、名画和东方骨瓷。
　　神秘、华贵，底蕴十足。
　　约瑟蜷缩在床沿边，威灵顿侯爵拿来干净温热的布擦干净约瑟脸庞上的血迹、灰尘，包括十指上的灰尘，仔仔细细，未有遗漏之处。
　　两人之间的相处，过分安静的同时，还有份契合的自如。
　　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后，约瑟不再那么害怕威灵顿侯爵了，他总有办法让自己在糟糕的环境下，活得舒适一点。
　　侯爵擦干净约瑟的手指后，亲吻约瑟的唇角，缱绻而温柔，缠绵的触感迷惑了约瑟。直到冰凉的铁块箍住脚踝，约瑟浑身一抖，猛地推开侯爵，看见脚踝处被精致的铁链捆缚住。
　　约瑟震惊的看向侯爵。
　　侯爵伸出手指，摸着约瑟的脖子，慢慢往下，呢喃轻叹：“……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你适合被娇养在温室中，尽管你可以是生长在野外的玫瑰，但只要见过的人就会想要独占，想要将你移到温室，放在自己的眼前。”
　　小心翼翼地捧着、宠着，倾尽所有哄他笑一笑。无论他说什么，一定会毫无理由的答应。
　　漂亮至极的相貌和无辜的气息，突然闯进满是狼群的宴会中，故作冷漠和世故，其实惶惑不安、小心翼翼，一如羔羊。如果那天晚上他不在的话，那么约瑟早就被一群如狼似虎的男女叼走吞吃得一丝不剩。
　　侯爵将约瑟压倒在床上，深吻许久。
　　“约瑟，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如果有机会，你一定会选择逃走——一旦时机成熟，确定安娜平安无事，你了无牵挂，就会离开。”
　　约瑟紧紧揪住身下的床单，大口大口地呼吸，听到侯爵说的话，心口猛地揪紧。他垂眸，不敢对上侯爵那双能够看透人心的眼睛。
　　侯爵：“所以，在你习惯之前，就住在这间房里。”
　　约瑟感觉严寒侵蚀全身，刺骨的冰冷让他不由自主蜷缩全身，躲到温暖的床上。可是再温暖的被窝也无法温暖自脚踝处蔓延开的冰冷。
　　侯爵亲昵地咬住约瑟的耳朵：“乖孩子，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你就是威灵顿侯爵夫人。”
　　

第15章
　　长廊尽头，是间偌大的房间。
　　那里是现任威灵顿侯爵的房间，大门紧闭，门扉上雕刻威灵顿家族的蔷薇家徽。走廊上静悄悄的，听不见半点声音，静谧得诡异。
　　倘若是走得近了，就会听到从门缝中传出来的，细细的哭声。
　　乍一听，觉得瘆人，仔细再听，却发现那哭声直钻入耳朵，爬到心里，左抓一下，右挠一下，直让人心痒痒。
　　驻足不走，留在原地听，还能听到那细碎的哭声里夹杂着无助地祈求，慢慢地，酥了骨头。
　　长廊之外有一丝光亮，透过门缝钻了进去，落在精致华美的地毯上，顺着床幔瞧见那柔软的大床上两个交叠的身影。
　　高大的男人压在略微瘦弱的男子身上，而那被压在下头的男子猛地伸长脖子，发丝在空中扬起美妙的弧度，连带沾湿头发的汗珠也甩飞出去。
　　正因此，瞧见他漂亮得惊人的五官，翡翠色的眼睛里含满泪水，殷红色的唇溢出无法承受的呻吟，白里透红的皮肤上，落满青紫的痕迹。从脖子到胸口，一直向下蔓延，层层叠叠，新的覆盖上旧的，尽显得淫靡情色。
　　约瑟张开嘴，胸口起伏非常的大，大口地喘气。此时，他觉得自己像离开大海的鱼，躺在海岸上，无法动弹，徒劳无功地呼吸喘气，被密不透风的死亡牢牢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