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毁约师(110)
低笑一声,她向后坐回了椅子上,翻过手中的手机,低头摩挲起了印在手机背后的符印:“也是蚩矶待我好,哪怕是封印也没舍得下死手,留了那么一道缝隙,让我能在白沙来抢夺戒指时逃出一点来,躲到这个身体里。过了这么多年,关于这具身体,该争的,都争过了,该融的,也融到一起了。现在我坐在这儿,穿着白沙的皮、带着涅婴的记忆、继承了白沙的能力、延续着涅婴的感情,你说我是谁呢?还是两个都不是呢?这是连我自己都说不清的事,你觉得就凭你,能说清楚吗?”
她说到这儿,停了下,低头看向躺在地上的付厉,忽又吃吃地笑起来:“真要说起来,我俩也是挺像,都不纯粹。但你知道吗,我怎么想都觉得,我是比你高贵。”
她说着,倏一抬手,一阵强风从付厉的身下盘起,托起他的身体,猛然将他递到了白沙的面前。白沙歪头看着他,瞳中的火苗凝成游鱼,开始一圈一圈地旋转。
“知道我跟你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吗?那就是从头到尾,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虽然灵魂的成分变了,但我的心一直在那儿,想要的从来都没有变过,不过费多大的劲,我都会把我想要的给拿到手里。成神也好、长生也好、蚩矶也好,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而你呢?只不过是一个用来装运戒指的空匣子罢了。看着好像还似模似样的,然而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别人让你往哪儿走,你就往哪儿走,像个傀儡一样,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连你最宝贵的感情,也都是虚的、假的,是戒指光华下的虚伪产物。甚至连你们相遇的缘分都是假的……这枚时间符印,是很久以前他送给我的东西,是属于我们的信物。你拿着别人的信物去缔结自己的缘分,都一点不会觉得羞愧的吗?”
她拿起手机,轻轻拍在付厉的脸上,满意地看着对方眼里渐渐黯下的光芒:“你说这样的你,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哪怕挣扎着活下去,又有什么价值呢?不还是空荡荡的,什么也不求、什么也没有,在这个本就虚伪的世界里,活得比任何人都假、都空虚……”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去死呢?
还挣扎什么呢,不如就这样睡去吧。把一切都放下,把一切都交出来,假装从没来过,假装悄然离去……
假装你胸膛里的那颗心不曾跳动。假装一直以来跃动的一直都是另一颗。
假装你已是我。假装你不存在。
将额头贴上付厉太阳穴,白沙喃喃地念着,望着付厉眼中逐渐燃起的白色火苗,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欣喜。
她用力地捧住付厉的脸颊,用更低沉更魅惑的声音急速念诵,声音小得几近耳语,眼中白火的光芒愈燃愈盛,却并没有注意到,付厉背在身后,再度握紧的两拳,以及他双唇细微的开合。
他在默默地念着,华非。
第151章 风起(4)
【蚩矶。我觉得你需要悠着点。】
数分钟后,望着御着风鸟在冥界共存区内穿梭来去的华非,漆矾忍不住开口了,【你现在的身体不顶用,扛不住你的力量,你这样挥霍下去对身体不好。】
【你以为我愿意啊?】华非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弓身从风鸟上跳了下来,望向四周曲曲折折的小巷,用力咬了咬唇,随手一抹额上不断渗出的冷汗,向后靠在了一面墙上,半闭着眼睛顺了两次呼吸,这才继续道,【宋祉说了,付厉现在蝙蝠酒吧附近……照理说这个蝙蝠酒吧也不难找,可你看现在,我们在这里地方绕了多久?迷途成阵,凭恃风力也闯不过去,要是光凭双脚,只怕是更别想过去了。】
他说着,将手伸向旁边的墙壁,手掌覆上的瞬间,墙壁上顿见暗光亮起,一个符印的痕迹一闪而过,稍纵即逝。华非抿了抿唇,指尖绕起风刃,朝着那符印所在的位置劈过去,却见墙壁纹丝不动,这一回,却是连亮都懒得亮了。
【涅婴的符印。】华非不由地又咬起了指甲,【要死了要死了,看来宋祉说的是真的。】
【但怎么会呢?涅婴的封印,是结合着我俩的力量一起下的,他是怎么会跑出来,还和白沙搅到一起的?既然他已经出来了,又干嘛还要再费那个劲解封?是想给自己再补个葬礼吗?】
【说不定只是出来了一小部分,附到了白沙的身体里。】华非猜测道,漆矾想了想,认同地点头;【哦,所以是他占了白沙的身子……】
【怎么说话呢你!】华非白了他一眼,旋即便又因为自己方才的猜测而深深蹙起了眉头,【想来想去,这种情况的可能性都是最大,毕竟凭涅婴那个脑子,哪怕是关到死牢里都有办法给你挖出个洞来,想从封印中逃逸出一小部分估计也不难……但那个家伙,哪怕只是一小部分,怕也是很麻烦啊……】
如果对手单单就一个白沙的话,华非倒是一点不虚。单论作为石夷的实力,他在堕落的三人中本就算是最强,白沙本来就怕他,再加上他刚从列姑射出来那会儿硬是挺着胸膛强秀了一波,依着白沙谨慎保守的性子,多半短时间内都不敢轻举妄动,而他则完全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去找回自己的身体,之后不管白沙是要正面刚还是阴着来,他都不会再怕了;谁知设想和现实总是差得十万八千里,那个令人尴尬又为难的身体所在就先不说了,这会儿又突然跑出个涅婴……
Boss被一下从简单模式调到困难模式不说,更糟糕的是,这个BOSS他还自带金手指……
【那确实是挺糟糕的了。】搞清状况的漆矾赞同地点头,【那既然是这样,你就更没理由在这里虚耗了,还不如先回去慢慢想对策,别到时候人没救出来,你自己也被困在这里……】
【你搞不搞得清现在是什么状况?还慢慢想,等想到就来不及了!】华非急得掌心冒汗,不由自主地就提高了音量,顺手又是一道风刃往墙上拍去,理所当然的,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漆矾无缘无故地华非凶了一顿,倒是一点也着恼,稍稍从空中飘下些许,贴近华非,好言相劝道:【我当然知道啊,你怕涅婴成功解开戒指上的封印,将自己完全释放出来嘛。但急又有什么用呢?涅婴的能力我们都清楚,你看他现在光是用符印做了个阵我们就没办法了,你还想怎么和他打?已经发展到这一步,解封的事估计是没法逆转了,与其就这样贸贸然冲过去,还不如回去先把你的身体找回来,起码战力还能好看点……】
华非转头看了他一眼,再度靠在了身后的墙上,后脑勺抵着冰凉的墙体,沉沉的夜色随着脑袋扬起的动作而映进眼中,但见暗色的空中又有一层星光闪烁,泛着淡淡的金色,让人不由感到一丝遥远的熟悉。
尚未休息好的身体因为又一次的超负荷而渐感虚软,华非只觉从胸腔到喉咙那一块儿都疼得厉害,喘气时都带着铁锈味,闭起眼睛,愣是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道:【我在意的……又不光是涅婴那个封印……】
漆矾不解地看着他,过来片刻后,终于反应过来,蓦地张大了嘴:【你是说那个……】
【戒指是藏在付厉心脏里的。】华非轻声说着,突感一阵眼晕,不由自主地顺着墙壁滑下来,漆矾见状,忙要凑上来扶,华非艰难地挥手将他赶开,随即便陷入了沉默,再度开口时,声音中已带上了些许碎裂感,【如果真的让涅婴解封,付厉还有多少生机?涅婴本来就心狠……如果他一直都在白沙身体里的话,付厉和我的关系他肯定也是知道的……那他更不可能放过付厉了……】
他将手收回来,抱头蹲在了地上:【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让他留下来……怎么每次都这样,每次都有他,他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想到涅婴,他心中蓦地一阵绝望,绝望中又掺杂着些许无力与愤怒,再联想到付厉,却又感到心脏一阵抽痛,尤其是当他回忆起几个小时前付厉临走的那一眼,更是感到胸膛一阵难忍的酸涩,翻涌上来的是无法忽视的窒息感。
……又不是一个空掉的塑料瓶,说丢就丢了。好歹也是在心里住过的人,就这么拉扯出来,位置都还空着,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了?
华非胸口沉重,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眩晕感。呼吸不畅,他抬起头,想要再用力喘两口气,忽感身后的墙壁一阵摇动,诧异回头来,却发现摇动的岂止是身后,一眼望去,能看到的所有小巷墙壁,都在轻微地颤动着,无数的符印自墙壁上涌现,闪烁急切,光芒时明时暗,显示出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来。
愕然瞪大了眼睛,华非也顾不得什么晕不晕了,蓦地站起身来,朝后退了两步,与漆矾对视一眼,心里想的俱是同一件事——涅婴出事了。
“如果这样的话,对我倒是个机会……”华非喃喃着,突然伸手捏住了旁边的漆矾,用力之大,直将漆矾的胳膊都捏成了细细的一条,边上还在蓬蓬地冒着烟:【漆矾,快帮我一把!】
【……帮什么,别告诉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我管你想的是什么意思!】华非急道,抓着漆矾的胳膊就将他往自己的身边拽,【快来,把你的力量借给我!别拖了,浪费掉机会就亏了!】
【……需要我提醒你你现在用的就是个泥壳子吗?你连你自己的份都承担不了!】
【一时半会儿没问题!就当我拜托你了,我需要你的力量!】华非的语气越发焦急,看那架势,仿佛漆矾再说一句拒绝他就要把人整个儿团起来塞嘴里去——事实上,看他那架势,漆矾怀疑他可能真的会这么干。
漆矾为难地看他一眼,再转头看看四周正在震荡的墙壁,心知华非所言没错,略一纠结,还是遵循了华非的请求,两手张开,反身抱住华非,身上白光一闪,整个人顷刻没入华非体内,再下一瞬,只听两声嘹亮鸣唳响起,划破虚空,一双风鸟振翅自华非脚下盘旋而出,一只拖曳着华美长尾,一只头顶繁复羽冠,同样宽大的羽翼展开,掀起一阵阵的狂风,狂暴的野兽一般袭向四周墙壁,紧跟着便听一连串的撕裂声响起,迷宫般的小巷就如同纸做的似的,被狂风撕扯成了碎片,随即又化为了无数尘埃,于风中飘逝。华非一时被那尘埃迷了双眼,目不能视,只凭着本能往前走了两步,很快便又因力竭而跪倒在地。只听耳畔传来一声沉沉叹息,漆矾的魂体自华非的身体里脱出,飘在半空中,怜悯又无奈地俯视了他片刻,飘了下去,将人努力搀了起来。
声停风止,两只风鸟在雷霆般的初现之后便渐渐消失了踪迹,掀起的狂风也渐趋平静。眼前的尘埃散去,华非用力揉了揉眼,抬起脸来,却在看清眼前的景象后,瞬间僵在了当场。
尘埃散尽,一直以来被迷阵挡住的一切终于露出原貌。华非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栋房子或者是别的什么,然而事实上,他看到的,只有一地废墟。
残垣断壁、遍地瓦砾,瓦砾间还掩着几滩黑色的粉末,华非一眼就认出来,那些是血族死后留下的灰烬。废墟的正中央,是一把相当精致华美的座椅,而白沙——或者说是涅婴,此时正被挂在椅背上,歪着脖子,肢体扭曲。她的胸口被开了一个大洞,犹在汩汩地冒着血液,她的前面,则是跪倒在地的付厉,遍身伤痕,唇角亦沾着血迹,无神的双眼直直地望向华非所在的方向,像是在看着他,又像是没在看着他。
华非心里咯噔一下,甩开漆矾的手,慌忙冲了过去,因为行走不稳,还险些摔上一跤。待冲到付厉身前,却又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垂头盯着付厉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小心翼翼地叫住了声:“……付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