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宴(190)
周围依然很安静。
“钥匙应该就放在最顺手的地方……要么是抽屉,要么是口袋。”
甘棠屏着呼吸,在房里小声说道。
这里的空气里始终萦绕着一股令人感到不安的腥味。
但甘棠现在已经很难辨别出那到底是已经腐化的残血留下来的气味,还是……还是那些虫子已经来过了。
“你去掏口袋?我来翻抽屉。”
他说道。
于槐没有任何疑问当即去翻张二叔的衣柜,而甘棠自己这是小心翼翼检查起房间里的柜子抽屉……
张二叔的东西不多,东西却是各种乱摆。
甘棠找了许久,槟榔倒是翻到了两三包,却始终没有找到自己需要的三轮摩托车的钥匙。精神的极度紧绷再加上房间里混合着铁锈气息的闷热,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顺着甘棠的额角就往下掉……
“糖糖,你干什么?”
然后,忽然间,甘棠身后传来了一声沙哑的低询。
甘棠手一抖,倏然合上的抽屉,差点夹到手指。
他带着一头的冷汗慢慢转过头……这才看到,原本虚掩住的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被推开了。
身材佝偻,满脸皱纹的张大娘如今正扶着门框,睁着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站在门口,都不知道已经看他们看了多久了。
甘棠腿一软,那一刻差点没直接摔在地上。
“哎哟,小心啊。”
张大娘偏了偏头,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看着简直就像是想要扶甘棠一把似的。
甘棠躲开了她的手,撑着书桌稳稳站定了。
张大娘这才如释重负似的,唇边泛起一抹微笑:“哎呀……你看看,怎么这么毛毛躁躁的,可别摔了啊,糖糖。”
她笑得很温和。
可甘棠看着他,整个人差点变成一只炸毛的猫。
张大娘肯定有什么地方出问题了——哪怕是个傻子站在这里也能确定这一点。
作为一个跟外婆同龄的老人家,张大娘如今的模样看上去其实颇为凄惨。昨天晚上张二叔的失踪,再加上张二嫂的忽然暴走。张大娘倏然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头发如今早已花白凌乱,就那样乱七八糟覆在她的头皮上。
她身上穿着的,似乎也还是昨天晚上的衣服,如今皱巴巴的,跟一团咸菜似的。
当然,最明显的还有她的眼睛,也许是因为哭了太久,现在她的眼珠子里只有一片血红,一点儿眼白都看不见。
可就是这样的她,看到甘棠后,竟然还是和颜悦色的,甚至都没有过问甘棠在自己家乱翻的事情,看着就像是……简直就像是……疯了一样。
面对这样的张大娘,甘棠所有的声音顿时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小心地瞥了墙角一眼——之前还在那里掏口袋的于槐,如今已经聪明地直接躲进了衣柜。
于是乎,现在也只有他自己独自一人面对张大娘了。一个一身凌乱,双眼血红,直勾勾盯着他看的老人。
“……你外婆让你来看我的吧?真是个好孩子啊,糖糖。”
张大娘一摇一摆慢慢挪进了自己失踪儿子的房间,嘴唇愈发往两边拉开,笑得也愈发灿烂。
“就是大娘这里乱糟糟的,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说话间,老人有些迟钝地在自己皱巴巴的口袋里掏了掏,掏了半天,竟然还真掏出了一颗水果糖出来。
“糖糖要不要吃糖啊?这个可甜了……”
有那么一瞬间,老人声音里甚至透着一丝卑微。
然而,甘棠此时看她的神色,却跟看鬼差不多。
确实是“看鬼”。
伸到了甘棠面前的那只手有着结实的腕骨,宽厚的手掌和相当修长的手指。
无论是优雅的手型还是平滑的皮肤,都跟张大娘这样的老人格格不入。
更不要说,那只手的虎口上,还纹着两个清晰的英文纹身。
【GT】
那是甘棠名字的首写。
甘棠盯着那只手,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就算不去看那只手指缝间的污泥与黑血,他也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岑梓白的手。
他亲手砍下来,丢到“借肉井”里去的手。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岑梓白的手,会跑到一个不相干的老人身上去?
甘棠的目光沿着那只跟老人身体完全不协调的手慢慢上移。映入眼帘的,却依然是张大娘带着谄媚微笑的面容。
也许是因为笑得太久,太过于僵硬。
就连“它”自己都没有发现,一根线虫晃晃悠悠,从翻开的眼睑中掉了出来,挂在了颧骨上,晃晃悠悠。
*
甘棠的呼吸停顿了片刻。
“糖糖?”
“张大娘”的手这时已经不自然地拉得很长。
相隔快两米,老人佝偻的身躯异常消瘦,手臂却只差一点,就要贴上甘棠的脸。
“……我来找你借钥匙。”
甘棠忽然开口道。
他甚至没有避开那只手冰凉的碰触。
“借张二叔的三轮车钥匙。”他干巴巴地说道,声音抖得一塌糊涂,“要是你能给我那车的钥匙,我会特别特别高兴。”
“张大娘”的动作在原地凝滞了好一会。
“它”看上去似乎是在思考——甘棠甚至清楚看到了有东西正在老人的太阳穴下方不停地蠕动。
良久,“张大娘”终于艰难地得出了结论。
给钥匙的话……甘棠会高兴。
而“它”想让甘棠高兴。
*
“……好,好,钥匙。给你,钥匙。”
老人的表情诡异。
然而那细小的低喃甚至都不是从老人自己的喉咙里发出的。
声音是从那只手臂里传出来的。
第114章
“张大娘”踉踉跄跄,动作缓慢地来到了卧室一角。
然后就像是断电的机器人一般在原地又站了好一会儿。她的头肉眼可见地开始水肿,大半张脸如今开始胀大,一些线虫被从脑子里挤了出来,窸窸窣窣爬出了老人的鼻子和耳朵。
思考。
或者说,挖掘。
线虫们艰难地从早已死去的人脑中舔舐出微薄的记忆,好久才躬下身,在茶几下方的饼干罐里摸索了一番,才艰难的从中取出了一串钥匙。
甘棠屏住了呼吸。
他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张大娘”完全变形的模样,佯装镇定地抬起手去拿那串钥匙。
然而就在他勾着钥匙,即将抽回手的时候,老人那只来自于“岑梓白”的手臂,却在他的视线中一点点变形。
男生的手指化作了5条表皮微微涨红的蠕虫,贪婪地舔向了甘棠的手背和手腕。
“唔——”
甘棠几乎要把自己牙关咬出血,这才没有惨叫出声。
他往身后退了一步,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放手。”
他命令道。
另外一只手慢慢探向了腰间。
于槐的柴刀还挂在那里。
“嘶嘶……叽叽……”
虫子在有规律的脉动。
甘棠甚至能感觉到它们的吸盘正黏腻地吮吸着自己的皮肤,好摄取那因为恐惧而不断冒出毛孔的汗水。
“我说了,给我放手!”
他提高了声音。
但是,他外强中干饱含恐惧的命令,却在冥冥中唤醒了线虫们第一具寄生体里异常模糊的记忆。
“岑梓白”难以自控地变得更加兴奋了起来。
一些模糊的凸起浮现在那只畸形怪异,带有特殊活性的胳膊上。
手背上浮现出了一团凸起,在半透明的皮肤下咕噜噜直转。
那是一颗眼珠。
长有微微上挑的眼睑和漆黑的睫毛。
再往下,是隆起的鼻梁,还有薄薄的嘴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