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师(49)
他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可怖的猜测。
公羊纹一故作镇定地轻笑一声,摆摆手,“老夫也不至于同一个小丫头置气,只是……二位恐怕不只是知己这么简单吧?”
齐晟轻咳一声,并未立即回应,许是同长辈说起这些令人羞赧,斟酌措辞的同时,耳朵先红了起来。
公羊纹一心里顿时一凉。
“与前辈说这些似乎有些轻浮,我也自知有要事在身。”齐晟摸了摸鼻尖,“但无论是江湖还是玄九,都是晚辈无法割舍的,这次将她带来,一半是掩人耳目,一半是私心。”
“因为还只是一厢情愿,心中难以放下,无论是悬案还是她,在尚有余力的情况下,我都想尽力而为。”
他这番话说得诚恳,公羊纹一心中却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他抖着手捋了捋胡须,想到其母花如燕讨喜的模样,终究还是苦口婆心地开口。
“孩子,欲成大事者……”
他话方才起了个头,齐晟就仿佛知晓他心中所想,默默开口接茬,“不念儿女私情。”
公羊纹一:“……”
公羊纹一气笑了:“接的倒是顺溜。”
“前辈,无论是私情还是所谓的‘大事’,我也都不想放弃,父亲在我年幼时便教会我遵从本心,并非娇惯纵容,而是不愿我重蹈覆辙。”
公羊纹一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初见你父亲时,他尚且年幼,不过七八岁的模样,便已初显权贵的孤傲,喜怒不形于色,一言一行皆是恰到好处,听着旁人艳羡的称赞,长辈们都是喜笑颜开,唯独他置身度外。”
“我虽避世,但偶尔也乔装下山瞧瞧,本以为他一生离不开古板二字,谁料竟与你母亲有了一段轰轰烈烈的情缘。”
他望着齐晟,感慨道:“一恍四十年有余,时过境迁,真是快极了。”
“每每从前辈们口中听闻这些,就像是与过去的父亲母亲会面。”提起母亲,齐晟神情温和了些,“自我记事以来,父亲多为恣意潇洒的模样,想来娘亲为此也费了不少功夫。”
公羊纹一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你父亲可还安好?”
“家父一切都好。”
“那便好,那便好。”公羊纹一连说了两句,第一句是庆幸,第二句是怅惘。
而后两人沉默了片刻。
“小子,你很聪明。”公羊纹一放缓语气,“与那……丫头朝夕相处,想必也能看出些不同。”
“自然。”齐晟并未否认,附和地点头。
公羊纹一:“那你就没好奇过,她究竟是什么来头?”
“若说没有,便太过于虚伪了。”齐晟摇了摇头,冷不丁道,“但正如这花云间的玄妙一般,前辈不说自然有前辈的道理,晚辈既然有事相求,便该守好自己的本份。”
公羊纹一微怔,旋即笑了,“你这臭小子果然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
“明白也好,糊涂也罢,实则也并不重要。”齐晟笑眯眯道,“总归前辈又不会害我,我总不能恩将仇报,因为一己私欲而去刨根问底吧。”
“所有人都有秘密,在对方尚未开口前便暗中撬锁,与盗贼没什么区别。”
“若将这秘密比作屋子,我的确很想看看这屋子的全貌,但比起自己偷偷看,不如等对方主动邀请,两人大大方方地一起看。”
公羊纹一盯着他,似是感慨:“这齐家果真出君子。”
齐晟抱拳:“万不敢当,但前辈的提点,晚辈铭记在心。”
又是个不听话的,这缺点也是像极了他母亲。
“既然如此,便记着我起初的话。”
公羊纹一摆摆手,重新抬步朝前走去。
“这世上,无论是什么路,回头路都不好走。”
第50章 试探
齐晟将粥熬好,便提剑朝山中走去。
他并非愚昧之人,自然知晓前辈不会说多余的话。
在洞府头晕目眩之际,他最后看见的是玄九镇定自若的脸,对方似乎并不惊讶于眼前的一切。
精通符咒、从未见过的冥七......种种怪异之处,都明晃晃地告诉他玄九并不简单。
但......齐晟停下脚步,眼神复杂。
他常常被对方细微的神情所戳中软肋,像是指尖融化的冰霜渗进了心里,有些凉,沿着经脉慢慢延伸到心底的时候,却变得温烫。
玄九那双不会为谁停留的眼睛常常注视着自己。
即便看上去冷漠疏离,不近人情。
即便没有任何的回应。
但他知晓,自己所言,她都在听。
玄九从没遮掩过什么,符咒也好,关心姜、白两家悬案也罢,这些她并未藏着掖着。
反倒是自己,偶尔夜深胡思乱想着,看似话多毫无保留,但有意隐瞒的或许更多。
耳畔吹来一阵风,似乎带来了那夜对方不解的呢喃。
“思念?”
这一声与寂寥相衬,空落落的,在心中回忆都有了不实的回音。
齐晟抿唇,攥着剑柄继续朝前走。
人人都拥有过去,而现下往往有着过去的照影。
他隐约能看到玄九的过去。。雾蒙蒙的那条路上,大抵只有一袭红衣的背影。
而在他的私心里,是希望那条路上,能添上一抹自己的痕迹。-院内。
一声呼唤打破了静谧。
“玄九!”
齐晟一手拎着食盒,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快步踏入院内。
屋门大开着,池州渡思绪被打乱,眉宇间还残留着几分沉冷。
齐晟却像是毫无察觉,将粥与小菜放在他跟前,用勺子搅动两下,笑着道:“趁热吃吧,应当尚能入口。”
池州渡望着眼前的碗,没有动作。
齐晟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解释:“我方才以身试毒,不小心多吃了些,这会儿已经饱了,你快尝尝。”
池州渡这才拿起筷子,目光扫了一眼他仍然背在身后的手。
——活物的气息。
齐晟轻哼,托腮坐在他对面,笑吟吟地望着他。
池州渡垂眸,面不改色地喝粥。
突然,齐晟“嘶”了一声,无奈地将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
“本来想捉来陪你,谁料这小家伙气性还挺大。”齐晟捏着兔子的后颈,看着它踢动的腿,拉长语调,“看来只能晚上炖咯。”
小野兔跑得很快,他捉的时候不小心踹了它一脚,没想到还挺记仇。
他骨节分明的手上出现了滑稽的门牙印,并未破皮,但痕迹很深。
见池州渡拧眉不语,齐晟轻咳一声,一边从腰间取出两截备好的麻绳,一边将野兔的两只腿绑起来,放到自己脚边。
“我明日再去瞧瞧有没有乖些的。”
“不必。”
池州渡心绪不平,自然没有闲心。
齐晟托腮盯着他看,叹息道:“也是,这山中如今最为省心的活物恐怕就是我了。”
“你瞧啊,会打猎,会做饭,还会照顾人......”他掰着手指头细数自己的优点,半开玩笑道,“与其养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倒不如养我来得实在。”
池州渡喝粥的动作一顿,冷不丁出声:“嗯。”
难得有了回应,齐晟的嗓音却戛然而止,原本十分聒噪的人一愣。
而后直勾勾盯着别人的眼睛瞬间望向别处,嘴里一句下意识想要追问的话语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
他故作镇定哼着小调,在屋中转悠起来。
两人间陷入寂静,却没了起初的尴尬与僵硬。
那不知是从何处听来的曲调与山中的风互相应和拂过耳畔,吹走了心中烦闷不堪的滋味。
齐晟背过身时,恰好错过了池州渡专注的目光。
这花云间荒无人烟,与过往的荒山别无二致。
迟钝生锈的五感在日月下逐渐苏醒,随之而来的是如涓涓细流般流淌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