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90)
萨厄·杨破解草稿的时候,借助的是天眼和通讯器的一些功能,所以此时通讯器一侧的指示灯始终一闪一闪地亮着,活像个盯着人的监控仪或是记录仪。
楚斯瞥了通讯器一眼,没好气地提醒道:“小傻子们没多久也要登舰了,建议你注意一点言行。我总不能开着全舰广播给所有人洗一遍脑,真有那个能耐,我怎么不去创个什么邪教组织呢?”
这句话也不知道戳到了萨厄·杨哪个奇怪的笑点,他弯起眼睛看着楚斯笑了起来,不是那种畅快的大笑,也不是什么礼节性的微笑,就是无声的,从嘴角到眼角都缓缓漾开的那种笑意。这种笑总有股难以形容的奇异的吸引力,就像是他格外清透的眼睛一样,明亮但又深不可测。
“别动。”楚斯看着他的眼睛,凑近了一些,“就是这个笑……”
这样的举动反而让萨厄·杨的笑意停不下来,眼睛弯得更厉害,清亮的颜色就从弯着的眼眸里透出来,他被楚斯弄得一头雾水,但也并不打算反抗一下或是问个明白,而是趁着楚斯凑近了看他的眼睛时,顺势偏头亲了一下楚斯的下巴。
楚斯:“……”
“对,别动,就是这个样子。”萨厄·杨的手已经撑在了他身体两边,把楚斯半圈在自己和办公桌之间。他一边故意学着楚斯刚才的语气,一边让开了一些,目光又落到了楚斯的嘴唇上。
他又要凑头吻过来的时候,楚斯没什么表情地抬起了手,刚好抵住他。
楚斯的目光从眼角瞥过去,用一种“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的眼神看了萨厄·杨一会儿,道:“很抱歉,这张桌子是用来干正事的,我暂时没有任何给它开发新功能的打算,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我的办公室?嗯?”
幸亏这间办公室只对来往信号有实时监测,没装什么监视器,否则乐子就大了。
“一般而言,招猫逗狗都要承担后果,更何况逗人呢。”萨厄·杨道,“你拿我的脸玩了半天了,总得给点好处吧?或者……你是嫌你自己捏出来的脸不够好看?”
“你够了吧?”楚斯上身微微朝后仰了一点,看着萨厄·杨的眼睛,突然问道:“萨厄,你认识一个叫艾琳娜的人么?”
之前在邵老爷子相册里看到那个姑娘时,他就觉得有些眼熟,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为什么眼熟,加上他的注意力又被黑天鹅之类的事情分散了,一时间也没个答案。
这会儿突然看到萨厄·杨的笑,他终于想起来那种熟悉是来自于哪了。
眼睛。
那双眼睛弯起来含着笑意的样子,和萨厄·杨非常像。但是又不完全一样,也许是眼睛颜色略有些区别?也许是萨厄·杨从来没有像艾琳娜那样大笑过。
萨厄·杨被他问得愣了一下,却连想都没有想就道:“不认识。”
大概是他回答得太快,楚斯下意识问了句:“你确定?”
“老实说,能让我记住名字的人不太多,很容易就想完了。”萨厄·杨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耸肩道:“不过既然连名字都没记住,那也谈不上认识吧。”
他回答的时候,楚斯也觉得自己那句纯属多问。在看到萨厄·杨的眼睛时,他其实有点怀疑艾琳娜和萨厄·杨有非常亲近的血缘上的关系,比如……母子。
但是,谁会连自己母亲的名字都记不住还得再想想。
“也对。”楚斯点了点头,觉得自己没准是有点神经过敏了,好像那张毕业照上随便拎个谁出来都跟谁有关系似的。
不过既然提到了这个……
楚斯看着萨厄·杨犹豫了一会儿,张口问道:“你过去是什么样的?我是指小时候。”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只是想起来了随口一问,不想提也没事。”
其实上一回在去往翡翠港的飞行器里,看见萨厄·杨坐在舷窗边俯瞰着漆黑的城市时,他就想问这么一句。但那次只是一瞬间的探究欲,还不足以让他真的张口说出来。
但是现在,很多事情都已经不一样了。
萨厄·杨的目光吊在眼角,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楚斯道:“长官别装了,你只有好奇到实在憋不住了才会问出来。”
楚斯再度发挥了自己身为明君的胸襟,不跟这种热衷于拆台的混账玩意儿一般见识,平静道:“我想你对我有一点误会,我其实是个非常开明好说话的人。”
“我觉得你可以试试去小白脸或者小傻子们面前把刚才那句话重复一遍,他们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萨厄杨道。
“跟他们有什么关系,现在是我跟你之间的谈话,也许可以称之为闲聊?总之,你不想提也没关系,我完全可以理解。”楚明君觉得自己这话发自内心,没有任何问题。
萨厄·杨“噢”了一声,道:“那好吧,我不想提。”
楚明君:“……”
“非常开明好说话的楚长官,你的脸色有一点点绿。”
“……”
萨厄·杨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完,抵着楚斯的肩膀沉声笑了起来。他重新抬起脸的时候,眼眸里还有笑意,“逗你的。看在长官你这么讨人喜欢的份上,跟你说实话吧。”
楚斯睨着他。
“不是我不想提,而是我不记得了。”萨厄·杨道,“5岁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也或许是6岁?随便吧,那时候看不见东西,只能靠声音分辨,有点弄不清时间了。”
这么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就多得让楚斯无法消化,“什么叫……看不见的东西?”
“字面意思。”萨厄·杨曲起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瞎的。”
楚斯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像是一时间没听明白那个词的意思。他下意识伸手握住了萨厄·杨指着眼睛的那只手突出的腕骨,蹙起眉问道:“怎么会?”
“不过我猜测应该不是先天性失明。”萨厄·杨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和平日别无二致,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因为那时候通过声音分辨出一些东西时,我脑中会有那些东西的大致轮廓,这应该属于一种记忆残留下来的本能反应。说明在那之前,我是能看见东西的。”
“我那时候大多数时间应该都被罩在某种仪器里,身上应该还联通了许多端口。”萨厄·杨眯着眼回忆道,“有药剂通过那些端口从各个地方输送进我的身体,我猜想应该是针对肌肉或是反射神经的药剂,因为我感觉能感觉到四肢,却无法控制它们,所以动弹不得。我猜那之中应该还有营养剂一类的东西,因为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给我安排过任何进食,我却始终精神充足。”
“当然,那时候的精神充足对我来说毫无用处,也就是长时间清醒地呆在黑暗里,重复地听着那些滴管和端口中药剂流过的声音。”萨厄·杨蹙了蹙眉,又渐渐恢复成没有表情的样子,道:“非常……非常无趣。”
第75章 过去
偶尔的黑暗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跟着静下来, 但是长久的望不到头的黑暗只会让人变得焦虑、烦躁、愤怒、癫狂, 一切负面的东西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漫过来,顺着头顶、脚下、手指像斩不断的藤条一样缠绕上来, 直到把整个人捆束、笼罩、拉扯进更深的黑暗里
他能听见仪器外滴滴的指示音, 隔着某种封罩显得有些远, 像是另一个世界传过来的某种计时,夹杂着一些他那时候根本不懂的实验数据提醒, 枯燥又乏味。
每隔一阵子, 他会被传送进另一个实验舱里,每次实验启动的机械音冷冰冰地响起, 就会有两股力量加载在他身周, 也许是能量场也许是别的什么, 那时候的他不太明白。
他只能感觉到有一股吸力将他往一处拖拽,像是突然拔了橡皮塞的水池,巨大的漩涡以不可挣脱的力道捆束着他,力量大得几乎身体都被挤压变了形, 那架势似乎不是将他拽往空间上的某一点, 而是直接拽去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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