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问青山(70)
“没有,哥哥别担心。”江月辉着实是被吓了一跳,见唐昀冷哼一声自己先跨进了大门,满脸委屈地跟了上去。
火烧到后院被几堵墙阻了,没能再往后面继续蔓延,白秋令一眼看到垮塌的长廊,再朝四周仔细看了看,道:“主院火势这么大,我们一路走进来都没看到有人,也没有人逃往后院的迹象。”
“若是只为杀人灭口,天云教不会一把火放了便走。”唐昀抬脚绕开地上的杂物,前后看了看阻了火势的几堵墙,又道:“这几堵墙怎么像是未雨绸缪守在这里,等着天云教放火来烧一样。”
几人来到后院仔细查看一番,这院中果然是空无一人。全门上下也不像是收拾了细软逃跑的样子,倒像是突然被人掳走——突然又仓促。
厨房里厨子的菜都只做了一半,锅碗还散乱在灶台上,洗衣房里更是一片狼藉,整个后院如遭人洗劫一般狼狈不堪。
江月辉急乎乎从江季文的房中出来,怀里抱着一个木匣,小跑过来语气急促道:“我在阿爹房、房中——发现了这个!”
江眠闻声从柴房出来,自他手中将木匣接过,仔细察看一番后,说:“这好像是,父亲用来放一些来往书信的。”
他话音刚落,手一滑,那桃木木匣便“哐啷”应声落地,里面的信件散落一地。
江月辉先反应过来蹲**去捡,待他捡了最后一封信拿在手里,突然发现地上有个亮闪闪的东西,于是将那亮闪闪的东西也捡起来,发现原来是个长命锁。
长命锁上刻了个“月”字,挂着四个小巧玲珑的铃铛,江月辉拿在手里晃了晃,立刻发出了清澈的响声。
江眠颔首看了一眼手中捏着的厚厚一叠信件,兀自说道:“这些......这些怎么是写给唐大侠夫妇的信?”
一听这话,唐昀上前一步,也低头看了一眼江眠手中的信,最上面一个信封果然写着他父母的名字。他将第一封印拿过来,江眠来不及阻止便见他把信展开了。
“景舟兄,如诗嫂嫂,今日阿月生辰,书信一封与你二人说说孩子近况。阿月天赋极高,尤其擅轻功,于剑法上我实在惭愧,只能传以蛊术,好在阿月天生睿智,比其他同龄孩子都......”
*
信中所提,二十五年前,司言无双剑术问鼎江湖,再无对手,两年后他广开山门与天下论剑,江湖上许多用剑的门派和侠客慕名而至。此后又三年,他以集毕生所学编著十把剑的铸剑谱,再成为武林传奇。
彼时唐景舟和许如诗是江湖中一对神仙眷侣,二人武功高强最好行侠仗义,一同行走江湖多年,一直以来都为人敬佩。后来夫妻俩为人父母,为了照顾孩子,慢慢地便淡出了众人的视线,不再那样招人瞩目,带着女儿住进了远离尘嚣的边陲小镇。
这一住就是十几年,一直到唐昀四岁的时候云隐山山门又一次开启,二人又重出江湖,前往云隐山向司言拜师学艺。和所有爱剑之人一样,两人在云隐与司言习剑的一年里,受益颇多,无论剑术还是铸剑技艺都有所精进,且几个弟子中,司言最喜爱、最信任的便是他二人。
司言一共所编写
十本铸剑谱,他仔细斟酌后决定亲自铸听风剑和清羽剑相赠唐景舟夫妇,然而遗憾的是这剑尚未铸成,铸剑谱就被盗了。
那时单三元与段洲两人笃定地说是塞外的门派盗走,后来又有凌瀚海也出来“作证”,当时一同研习剑术的几人便默契地达成一致,要远赴塞外把铸剑谱拿回来。
西域天云教高手如云,且教主心狠手辣,多年前的大战便是由天云教一把火点燃,这一去必定万分凶险。司言原是不同意,在唐景舟许如诗三番五次地请求下他才勉强松口,成全了几人要去拿回剑谱的决心。
可他也没想到,他们这一去,最后自己最爱的两个徒弟再也没能回来,他突然“明白”这或许就是天云教复仇的陷阱,为了一雪战败之耻,苦心孤诣,蛰伏多年只为对他的徒弟痛下杀手,让他落入无边的自责当中。
司言后来再也没有追究,其他剑谱去了哪里在谁手中,他甚至问都不问,只听单三元说,剩下的几人都将剑谱保管得很好,等风头过了,随时都可以送回云隐,然后便闭关了,再不问世事。
......
手中的信件一封接着一封地看完,一个愧疚的、自责的江季文,一个江眠和江月辉从来都没见过的江季文,完全呈现在了几人面前,他字里行间不仅帮唐昀和白秋令梳理出了当年发生的事,更是字字句句都在向唐景舟夫妇忏悔,甚至也向江月辉忏悔。
他当年就已经知道了全部真相,是许如诗亲口告诉他,他信守承诺守口如瓶,信守承诺将江月辉抚养长大,而他忏悔的也正是这么多年的“信守承诺”。p
第六十二章 天云教
唐昀带着江月辉去飞星谷之后他又写了一封信,旧事重提,向已故的唐景舟请罪,也告白自己无不后悔没有早些把江月辉送回去,一遍遍叩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将单三元的真面目揭发,不仅害了唐婉,更是让苏元思无辜被害。
“单三元难道只是想要剑谱这么简单,他又是怎么和天云教勾结在一起的?”江月辉震惊之余,还是将这一直在脑海中打转的疑问问了出来,他看看左右站着的人又道:“为什么那时候——”
话说至此他再看一眼唐昀,在唐昀的注视下语调都掐了一半下来,小声说:“为什么那时候爹娘都不让阿爹与我们说是单三元亲手计划了这一切......”
“且不论单三元与天云教有何勾结,若是从为人父母来考虑,当年伯父伯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是为了保护你们。”白秋令道。
唐昀原地踱了几步,收了扇子握在手中,沉吟片刻说:“当年这几个人都是能撑起整个中原武林的人,现如今只剩下江门主,恐怕他们真正要做的根本不是向司言前辈‘复仇’。”
“你的意思是......”江眠上前一步,眉心紧锁试探道:“他们是想分裂中原武林,削弱中原武林的力量然后——”
唐昀颔首,沉默片刻说:“中原武林本是有几股势力相互制衡,但并没有撕破脸,要是外敌入侵,首先便是要化干戈为玉帛。单三元若是要对我动手,早些年就下手了,何必等到现在?他不过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搅乱中原武林,而后天云教就会长驱直入。”
白秋令走到江月辉面前拿了最后一封信,顺着唐昀的话思索道:“飞星谷和临海山庄,临海山庄和凭楼阁,凭楼阁和武林盟,武林盟和碧心门,——方掌门或许是得知了单三元的计划,亲子又被他挟持,才会不急一切代价就算挑起凭楼阁和凤台甚至和整个武林的对立。”
“而且这几个门派若是乱了,那天云教要再次进入中原,可谓是无人可当,一统江湖不过是迟早的事。”唐昀又补充说。
白秋令随即叹息:“......师父一定也没想到,那几本剑谱还有这些剑,掀起的不仅仅是夺剑风浪,如今被有心人利用,更是给中原武林埋下如此大的隐患。”
“那司言前辈现在在哪里?——我听闻此前一战,与前辈同行的几个前辈也都是顶尖高手,如果中原武林还有一场浩劫,他们应当不会坐视不理。”江月辉不由自主紧紧捏着手里的信,咬唇片刻又道:“阿爹现在生死未卜,我们又应该怎么办......”
江眠此时才从江月辉眉眼间看出些少年模样,恍然想起他今年只十七岁,眼下手足无措的样子才最真实。他抬手在江月辉肩上拍了拍,宽慰道:“阿月先不要着急,若真是天云教抓走了父亲和族人,必定是有所图谋,不然碧心门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一旁唐昀在院中走了一圈,上下左右地将四周仔细打量过,问道:“江公子,这几堵墙,莫不是真如我所说,立在这里就是为了避免有一天天云教一把大火将这后院烧了?”
江眠一愣,而后欲言又止,看一眼白秋令和唐昀,将江月辉的手握得更紧了。他垂眸瞥见地上的信件,抬眼又见江月辉手里的长命锁,斟酌二三才道:“这确实是父亲为了这一天修建的石墙。
“碧心门前院、主院和后院,以及偏院,凡是相连的地方,都没有可以点着的木材,地面和屋顶都是不相连的。”
在江眠的叙述下,唐昀的目光扫过主院和后院相连的地方,证实了江眠所说的同时,不差分毫地证明了自己方才的猜想。他抬了抬扇子:“继续说。”
“我们从前院进来,你们或许没留意,但我发现主院里这把火是单独放
的,本来天云教的火烧到前院就应该停下来了。”江眠手指了指不远处断开的火烧痕迹,朝前走了几步又道:“若是天云教发现了这些阻火机关,大概会跨过主院,将偏院和后院也烧了,所以我认为——”
白秋令大概听明白了,走到江眠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正好看到那大火断开的地方,说:“主院这把火是你父亲放的——至少不是天云教放的,而或许正是这把火保住了当时碧心门的人的性命。”
江眠点头:“父亲被他们掳走,仓促之下为了......”
他的话再一次被打断,唐昀手里拿了把扇子敲在手心啪嗒作响,步伐轻慢地走到他面前,笑道:“未雨绸缪这么多年,为了提防天云教这一手,如此妥帖地将院子修成这样,江门主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们?江公子若是知道,不妨直说。”
江眠猛地抬头,下意识便要反驳,——却也就着这一抬头,看到了江月辉眉心紧锁望向他的样子。
他知道眼下已没有什么好相瞒,碧心门一门的人生死未卜,凭他一己之力定然是无所作为,于是犹豫着,上下嘴唇碰了碰,缓缓开口道:“......父亲早便知道单三元是天云教的人。”
这回答似乎是在唐昀预料之中,他并不惊讶,倒是江月辉像下巴错位了一般,瞪大眼睛张开嘴久久合不上。
“很早就知道。甚至在他上云隐山之前便知道了,但当时西域三大门派,碧心门悬月宫和天云教,天云教一家独大,为求自保碧心门和悬月宫结了姻亲,与天云教各据一方维持着表面的相安无事,父亲不能得罪天云教。”
“你撒谎了,”唐昀手中折扇一展,恰好挡住了江月辉看江眠的视线,他原地转了半圈,仍是笑着说:“此前你还说单三元是武林盟的人。”
“我那是——”陡然间江眠说话的语调也上扬,极力辩解道:“我并不知事情会如此严重!更不知天云教原来野心勃勃想要一统中原和西域!”
“这才是他们没有一把火烧了整个碧心门的原因。他们头一回便吃了没有盟友的亏,自中原一路溃败回到西域,碧心门和悬玉宫却无一相助,但他们也怪不到你们两个门派头上,毕竟此前并未结盟,”唐昀走到石墙面前,抬手轻轻按在那还有余温的墙面上,接着又道:“若非中原豪杰一丝善念,恐怕这江湖之中早就没了天云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