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问青山(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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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阳镇中有一河流穿城而过,两边是平坦的河滩,早些时候河两边还有人居住,几次发大水后,官府就将两边的住户全都迁到高一些的地方去了,这河滩成了镇上人休闲娱乐的好去处。
这几年紫阳集市没了时辰限制,街道上热闹非凡,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有。唐昀和白秋令并肩而行在这街道中间,两旁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唐昀手中摇着扇子,白秋令面上蒙了一层轻纱,二人非凡的气质吸引了来往的人,唐昀倒是自在,可他身边白秋令就没那么自然了。
“很小的时候,”唐昀看到路边有一摊贩正卖些中原少见的物件,便想起来少时许多事,冷不防地开口,引得白秋令偏过头语调上扬认真地嗯了一声。
唐昀看着他笑了笑,便又道:“爹娘曾为朝廷办过事,惹了不少人,带着我和姐姐住进了深山中,为了生计,他们仍是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只是无论在外遇到何种事,回到家中总是温情的。——不过,我自小没有朋友,也没有交好的人,十六七岁就成了武林之中人人忌惮之人,更是无人与我来往。”
唐昀言辞恳切,短短几句话让白秋令听得动容,两人儿时的成长经历如此相似,他对唐昀又多了一丝奇异的感同身受。
他沉吟片刻道:“阁主从未与我说过这些,我还以为阁主自小便衣食无忧。”
唐昀笑说:“少时的事,多半我是不愿提起的——我此前并不知道姐姐为何上云隐山,更不知你竟是她师弟。”
白秋令也笑笑:“恐怕直到现在,知道我有个师姐的,除了我与师父,便只有你了。”
“为何司言前辈不收女徒弟?”唐昀停下来问他:“我以为那时姐姐上山,是为父母报仇了。”
“报仇?”白秋令也随他脚步停驻,皱眉又问道:“敢问两位前辈是......”
“内情我知道的并不多,我只知他们二人去了塞外便再也没回家。”唐昀一边说一边随手拿起了手边一个狼牙颈链,指尖在那齿尖上狠狠碾过去,白秋令眼见那处都快渗出血来,连忙抬手拇指挤进他手中,阻拦道:
“齿尖锋利,阁主当心。”
他抬眸与唐昀四目相对,月亮的清辉落在他身上,衬得他气质出尘好看极了。
唐昀见这会儿天时地利人和的,目不转睛看着他一双薄唇,忍不住就朝他靠过去,抬扇起来挡在二人脸侧,在他耳边亲昵道:“秋秋关心我。”
白秋令不自在地别过脸,低声道:“阁主多心了。”
唐昀立刻作失望委屈的模样,收了扇子叹着气朝前走了。
二人站在河滩上,月亮高高挂起,周围的人都已陆陆续续散去,河滩静谧得能听见风从河面掠过的声音。
白秋令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慢慢朝着那河边去,将清羽放在一边,俯身掬了一碰水,看着那月亮在自己手心随水而动,心情放松了许多。
可唐昀一说话,他又开始紧张,生怕那两个字再从他嘴里说出来一次。
只一次,他觉得自己心中有一块陌生之地便要坍塌了。
“今天五月初四了。”唐昀说。
啪一声,白秋令双手分开,他手心的月亮便落到河里,碎成了一河面的繁星。
他站起身,应道:“是,明日便是端午。”
“秋秋爱吃粽子吗?——你怎么将手伸进河里了?”唐昀像是这会儿才注意看他方才蹲下是在做什么,上前一步抓了他的手腕,也不嫌脏,直接在自己的广袖上擦了擦,“河水这样脏,你这伤口反反复复许久都没有好,真若是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白秋令一愣,“好看”这两个字也是唐昀经常挂在嘴边的,这段时间几乎天天都要与自己说一次——时间长了他竟然习惯了。
唐昀将他掌心的水细细擦干净,却还是拉着不放。
其实那伤口已经好了,只是一直在结痂,太痒,他总忍不住挠一下,久而久之便开始反复不见痊愈。他看到唐昀那样小心翼翼地模样,缓缓挣脱他五指的钳制,往边上让了让步子,问唐昀:
“阁主一向喜欢好看的事物,折扇是,剑穗是房中的屏风也是,那——
“我也是?”
第三十五章 “惊鸿”
次日一早唐昀果然是早早便守在了白秋令屋外,说好今天要去尤府,他便吩咐膳房早早地安排了早饭,眼下前厅已摆好了一桌紫阳的小吃,可迟迟不见白秋令出来。
他又耐心等了半柱香的时间,身后的门才吱呀一声响了。
白秋令从门里出来,看上去精神不太好,像是一夜未睡。他上前一步,关切道:“秋秋看上去没太休息好?可是不适应?”
紫阳太潮,白秋令也感受到了。然而更潮的分明不是这周遭的环境,是他整个人心烦意乱,五脏都像是茶水喝多了一般,心里泛潮。
昨晚从河滩回到茶馆他便莫名的浮躁,那个问题唐昀的答案实在来得太直接,他一时不知如何去消化。
他问唐昀,那我呢?唐昀先是一怔,而后便笑着回答他:
当然也是。
他心不在焉地走着,一不留神一脚踢在了唐昀的后脚跟,唐昀便停下来回头看,还是那样关切地问他:“实在不舒服?若是不太舒服,我们就晚些时候去。”
白秋令摇头,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淡淡道:“不碍事,昨晚没休息好,——我只是在愁此去如何取剑,听闻持剑之人是个不会武功的寻常人。”
“惊鸿剑是尤和正买来的,生意人,只要不赔本,再将它卖出去有何不可?”唐昀说得理所当然,却正好戳在白秋令的痛处上。
与人打上一架他自然是没问题,然而若对方真的像唐昀所说要的是钱,那他可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吃饭的时候他满面愁容,心思完全不在眼前这一桌菜上,夹了块辣椒放嘴里都没意识到,直到那辣味窜上眉心,他才后知后觉到处找水喝。
他辣得说不出话,两手下意识地挥了挥,唐昀以为他是呛着了,在他后背轻拍着叮嘱道:“慢些吃,昨晚没吃饱今天确实有些饿了。”
没有水解辣,白秋令的眼底很快氤氲了一层水汽,他噗嗤噗嗤好一会儿,眼角挤出两滴泪来,让唐昀看得发愣,随即抬手用拇指帮他擦掉眼泪,仔细回想了从昨天到现在发生的一切,小心翼翼地问他:“秋秋怎么哭了?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白秋令摇头又摆手,无奈之下就着碗里的热汤喝了一大口。
这一口热汤下去,他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这可能是他最不稳重的一次,捂着脸手肘撑在桌面上,眼泪簌簌地往下落,一下教唐昀慌了神,两手都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在背心、肩上分别都拍了拍,看着都不起作用干脆两手捧起他的脸,再问他:“可是身体难受?”
“......”白秋令整条舌头都辣得发麻,根本没办法答话,他匆忙起身迎上拎着一壶水往后厨去的伙计,倒了一碗凉水仰头便灌进了嘴里。
唐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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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后两人按照计划步行前往尤府,路上唐昀突然提起了游龙剑。
白秋令方才吃了一颗辣椒,现在嘴唇还泛红发麻,唐昀借了扇子给他,这会儿正拿在手里不断扇着。
“江湖之中十把剑,两把出自司言前辈,这么多年来夺剑的腥风血雨从来没有停歇过,眼下游龙剑失踪,恐怕是波澜再起了。”唐昀稍快半步,侧身看着白秋令,道:“秋秋又是因何而寻剑?”
白秋令思索片刻说:“幼时没有玩伴,整日练剑,剑就成了我的‘玩伴’,——我喜欢剑,想看看它们是何种风采。”
“天下那么多剑,为何偏偏是这几把?”唐昀又问他。
白秋令将扇子还给唐昀,嘴唇的颜色慢慢恢复正常,舌根也没有那样麻了,他跨半步与唐昀并肩而行,回答
道:“我在云隐山上,曾见过这几把剑的画像,师父小心翼翼地珍藏着,我只看过一次,便放不下心了。”
“我好像能理解秋秋了。”
“嗯?”
“我只看过秋秋一次,也放不下心了。”
“...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走罢。”白秋令轻咳两声快步朝前走,唐昀笑了笑,啪嗒一声折扇一收,跨一步跟了上去。
临到尤府门前,白秋令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停在原地叫住了唐昀。他将唐昀上下打量一遍,眉头皱起来,问道:“阁主的皓月掌可是自创?”
“是,步法也是,——我没有师父,也没有师兄弟姊妹,秋秋是想问苏元思后背的掌印?”
白秋令如实点头。
唐昀摇了摇扇子,道:“我没看到苏元思的尸体,并不知道那掌印是什么样的。”
“我去看了,确实是皓月掌,但......”
“皓月掌之所以独特,并非因为它又多玄妙,就像你说的,段洲只是铁匠,真正的青冥剑主是段青冥。”
“所以那个掌印并不是皓月掌?”白秋令问他。
唐昀颔首微笑道:“只有我会皓月掌,掌印一样并不代表用的内功心法一样。”
“你说得有道理,但这个人为何——”
“先不说这个,眼下找到惊鸿剑最要紧,走吧。”
唐昀朝尤府大门扬了扬扇子,打断了白秋令的话,拍拍衣摆朝前走去。白秋令看着他背影,虽是十分不理解他为何这样潇洒淡然,可还是抿紧双唇摇了摇头跟在他身后,与他一前一后站在了尤府门前。
两人与守卫将将说了两句话,大门便从里面推开,走出一个穿着霁色长衣的少年来,少年身后恭恭敬敬地跟着个随从,看着年纪也不大。
一见两人少年便自然而然地停了脚步,食指上还挂着一个钱袋不停地转,挑眉将两人上下大量一遍,朗声问道:
“你们找谁?”
少年的目光落在白秋令手中的清羽上,忽而眉梢眼角都飞扬着惊喜的神色,还不待二人答话便指着白秋令,变了个激动的模样又问:“你们就是前几日书信与我父亲相约的,唐大侠和白大侠?!”
他语调上扬,嘴上还问着话身子却已经侧开将大门让了出来,转身将守卫骂了两句,连忙把唐昀和白秋令迎进去。
白秋令措手不及,在原地愣了片刻,直到唐昀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才步伐僵硬地跨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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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名唤尤盛云,生得明眸皓齿,一副让人见了就欢喜的模样,家中独子,母亲生他时难产身亡,尤和正后来抬了门侧室,却一直未育有一儿半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