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85)
“聪慧颖悟,但太过正气执拗,未必是件好事。”
程云锦笑了笑,没有接话。
过了片刻,往来者终于变少,谢樽得了空闲,但赵泽风已然回到齐王身边,他便没再去管。
谢樽饮了一口桌上的茶水润了润喉,这茶入口绵软,又有些清冽的梅花香气,令人神思为之一清。
口中的干涩感退去,谢樽把目光移到桌案上的糕点上,只觉得提不起兴趣。
这些糕点今日在栖梧宫已经吃了不少,现在看见,嘴里一股子黏腻的味道便瞬间浮起。
不过糕点提不起兴趣,其他谢樽还是颇为期待的,上次宫宴的那道八珍鸡不知道等会儿有没有,珍珠翡翠羹也不错……也许会有其他新菜?
这些菜可是他这宫宴唯一的盼头了。
“怎么心不在焉的?”谢淳打发走了前来进酒的人,转头看向正对着桌案发呆的谢樽低声问道。
谢淳今年十四,已是个少年模样,身如修竹,气质斐然,似水墨画中的一抹浅影,长安城中人称他如松下风,泉中月,清润若洗玉。
“有点累。”谢樽回过神来,应道。
“不是才躲了懒?”谢淳一出中正殿,就听说这个弟弟又跑了个没影,他只得叹息一声,然后找了相熟的友人论诗,等着谢樽自己回来。
“今日天不亮就起了。”谢樽杵着下巴,没什么精神。
主要是应付这些往来攀附的人实在是无聊又耗神。
谢淳点了点头,小孩子容易累,这一整天下来确实有些为难。
“那今日回去便早些休息吧,若实在不舒服,记得让沉玉帮你看看。”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随着礼官的宣告,殿中一静,鼓乐声停,众人皆起身向着殿门的方向行礼。
谢樽躬身静静看着眼前精致的糕点,心中一片莫名的平静,没有敬畏,也没有恐惧。
随着一句“平身”,谢樽抬起头,向已然站在高处的帝后看去。
第61章
殿上站着的帝后俯视着满殿宾客, 神色温和,谢樽的目光只轻轻扫过他们,当没在他们身后看见那道小小的身影时便悄悄垂下了眉眼, 静静听着那些冗长的祝词。
还算之前轮不到谢樽参与的那场拜神祭礼已经结束,此刻的祝词算不上多么繁琐, 让人不至于那么昏昏欲睡。
很快众人谢恩坐下,鼓乐绕梁,如水的珍宝贺礼流入长春宫, 有许多谢樽也未曾见过的珍奇, 殿内灯火煌煌, 似有耀金的流沙缓缓流淌。
有画师坐在下首,盛世图景缓缓在笔下铺展,殿中的文人墨客已经打好腹稿,等着激扬文字。
当然这些明里暗里的争锋都和谢樽没什么关系。
没过多久, 谢樽最期待的环节就来了。
身着着藕色襦裙,衣带飘飘飘的宫女莲步轻移, 手中捧着各式各样的精致小盅, 分成小份的珍馐被一一摆上桌案。
谢樽有些迫不及待地打开面前瓷盖,浅金色的汤底晃荡间, 鲜香味直冲脑门。
转头看去,谢淳案上还放有几个谢樽未曾见过的瓜果, 一看就知是哪国送来的贡品, 应当是皇帝特意赏下来的。
看来谢淳今日在中正殿中问答得不错。
谢樽眼巴巴的看着,眼神在那份瓜果和谢淳之间游移,渴望之意不言自明。
这目光太过强烈, 谢淳很快就察觉到了,随后斜睨了他一眼, 不动声色地将盛在玉盏里的瓜果拣出来,放在盘里递了过去。
殿中觥筹交错,等帝后离席,众人就又互相走动了起来。谢樽祭好五脏庙,目光便落到坐在不远处,被桃叶照看着的陆景渊身上。
陆景渊面前的菜式简单清淡,看上去是专门安排的。
他坐得端正,接受着自四面八方而来的眼神,半点不显局促,只是谢樽偶尔能从他轻颤的睫羽中看出一丝不适和茫然。
身边掠起一阵凉风,赵泽风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了谢樽这边,见谢樽又将目光落在了陆景渊身上,便凑过来低声道:
“他自有无数人护着,你又何必非要真情实意地去凑那个热闹?”
“所谓……”谢樽收回目光,拈起了桌上剩余的两三瓜果,神色难辨,“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
他能有今日,说来多仰赖于这位尚且幼稚懵懂的太子殿下。
既然如今对方将信任交付于他,在这份信任与依赖消失之前,他都会用尽全力作出回应。
“什么意思?”赵泽风歪了歪头,有些疑惑。
“……”谢樽一阵无语,缓缓转头看向往嘴里扔着瓜果,一脸坦然地看着他的赵泽风。
“若不想开春后被应先生日日留堂,这些天你还是好好翻翻书为上。”
赵泽风闻言,脸立刻垮了下去,嘴里酸甜可口的瓜果也没了滋味,一想到开春还得去那什么书院,他就觉得脑袋突突突地疼。
见了他的反应,谢樽敛下眸,目光落在了面前的温热的茶汤上。
看来这次年后,齐王返回冀州,也依旧不打算带上赵泽风。
为什么呢……
“哎,别提这些糟心事了,我向来不擅长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赵泽风将剩下的瓜果扫荡一空,也很快把那点芝麻绿豆大的烦恼扔到了一边。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谢樽看向那些前来朝贡的番邦人身上。
如今虞朝强盛,诸国俯首,四方来贺,有些异国使臣出现再正常不过。
“这次北境送了个质子来,是北境东十六部的十四王子,名叫完颜昼,根咱们差不多大的年纪。”
听到赵泽风讲起这些,谢樽来了些兴致,顺着赵泽风的话看了过去。
听赵泽风说,这几年大旱,北方酷寒,草木凋敝,饿死了不少人,前年冬季,统御北境东十六部的安车骨王铤而走险,率领诸部越过燕山,开始在景蓟二州一带隐秘活动。
他们的动作很快就吸引了齐王陆擎洲和镇北大将军赵磬的注意。
当齐王的奏章递进长安时,皇帝震怒,快马加鞭命赵磬立即点兵,前往镇压。
但北境骑兵灵活,擅游猎,行军速度极快,又分成了小队,镇压起来异常困难,况且虽说皇帝下令镇压,但并不愿意大动干戈,真正引发两国的大范围交战。
如此一来,这场驱逐镇压便一拖再拖,难以彻底解决。
原本冬季的一波抢掠结束后,北境人便悄然消失,只余下零星几支队伍还在活动。
在那时,虞朝是松了一口气,想必北境也是一样,觉得既然最难熬的季节过去,这场危机也会慢慢结束,但天不遂人愿。
入春以后,北境的情况并未有所好转,反而每况愈下。冬日单薄积雪早已化尽,却并不足矣浸润冰凉干涸的土地,而十六部所期待的春雨,也未曾如期而至。
于是到了春末,安车骨王不再掩饰,领军大举越过燕山,挥师南下,意图占据一片新的土地用于哺育人民。
虽说大虞强盛,但十六部也并非等闲之辈,其铁骑举世闻名,这场仗虞朝打得并不轻松。
战事持续近一年,直到一月前,十六部才被幽冀两州的守军彻底驱逐出境,几番交涉下递了降书。
至于到底要怎么降,还有待年后商议。
如今十六部已然被动至此,送个质子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就是那个。”赵泽风抬手,指了指离他们不远处,坐在席间的完颜昼。
谢樽顺着看去。
只见那北境的小王子坐在席间一言不发,一眼看去身量比谢樽高上不少。
他半张脸埋在领口的皮毛里,和谢樽衣裳上洁白柔软的兔毛领不同,那毛领颜色灰黄,□□如针。
察觉到了谢樽的视线,完颜昼侧头看了过来。
对上那染着霜雪的浅褐色眸子,谢樽恍然看见了广袤雪原之间一片清澈明净,由透明宝石化作的冷湖。
想必任何人第一次见到完颜昼,都会第一时间被那双眼睛所吸引。
另一边,完颜昼看见谢樽,眉头忽然拧起,将谢樽上下打量了一番,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