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我戎衣(43)
李长明早就人影也不见,身周之人密密麻麻,服色各异,看一眼都眼花。这种时候,想要凭一双眼睛找人,也太难了。
这一小阵混乱过后,薛观音已经被挤到街边墙角,扶着墙堪堪稳住身体,抬头见四处人来人往,没一个她感觉熟悉的。
她心焦不已,早没了游玩兴致,站在原地继续一个一个细看往来行人。好半天终于见到一个惹眼的背影,顿时心中一喜。
她忙提裙小跑过去,扯住对方衣袖。
那人怔愣回身,薛观音也跟着愣住。
这个人面容精致,英气俊俏,却分明是个女子。只是她身量过于高挑,瞧上去不过比李长明稍矮些许,薛观音也就到她肩头高。她身上穿的又是一身黑色圆领袍服,一头青丝高高竖起呈马尾状,与李长明平日里的装扮风格像极了,薛观音这才会看错。
而后薛观音忽然想起,李长明今天陪自己出门,穿的是红衣。
薛观音还没来得及道歉,那女子弯下身去,从地上捡起了什么。
“这是你的?”掉在地上的珠花在她手中泛着莹润的光芒。
“是……”
薛观音才出声,对方便抬手,把那支珠花重新簪在她发髻上。
“你认错人了?”对方给她戴好珠花,才温声问道。
薛观音看着她道:“嗯……认错人了……”顿了顿,她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这支珠花对我很重要,险些遗失……定要好好谢谢姑娘。”
“我叫云裳。”
“仙衣云裳的云裳么?”薛观音依旧怔怔抬头望着她,“多谢云姑娘……”
她低头笑了笑,有几分玩味地道:“我不姓云。”
“那……”
“我姓关。”
“呃……”薛观音愣住。
这做父母的可真会给女儿起名字。
关云裳看她这样一愣,忍不住笑了,问道:“你在等人?”
薛观音那灵光的脑子不知道怎么就一片空白,稍稍沉默片刻才道:“跟夫……朋友走散了。”
关云裳双手环胸往墙边一靠,道:“天那么黑,我陪你等会儿,要是等不到,我送你回家。”
薛观音点了点头,突然平静了许多,好像也不是那么着急想找李长明了。
被薛观音在心中无情抛弃的李长明,此时却还在另一边寻人。方才被人群裹挟着走,他几下就被弄得晕头转向,自己在哪里都不清楚。甘州城那么大,他平日居住在城北,又不是这边这种闹市区,对这一篇自然不怎么熟悉。若是换了平日里,记个路简直小菜一碟,奈何今天人那么多,他的本事根本派不上用场。
没想到这时候在城中找人,竟然比亲自带兵去侦察还要难。
李长明怅然叹息,尽力回想着自己方才经过的地方,慢慢来到河边——说是河,其实不过一条宽些的水沟,引城外的水进来,方便百姓起居用的。刚才就是这里最热闹,也是在这里两人走散,他被挤进旁边街道里,那些店铺跟比赛似的一个接一个送东西,搞得他刚喘口气又被挤来挤去。
总算回到了走散的地方,附近找找,肯定能找到薛观音的。他刚刚庆幸完,又听到人群一阵喧闹,这回他是怕了,赶紧往旁一躲,贴着墙站。
“掉下去了!”
“这水有些急的,快救人啊!”
人群中传来的喊叫声显然不对,李长明一惊,忙几步奔过去,跑到护栏边上往下望。河里不像岸上这般明亮,他只能大概看见是个女子在里面挣扎。
岸上到水面的距离不是很高,护栏也刚刚过成年人的腰部,这边总是挤来挤去的,一个不注意真有可能掉下去。
他想也没想,直接就往下一跃。
河不深,可是水流得有些快。水流稍微湍急些的浅水地,水高不到小腿,人在里面都有些难站住,而这河道怎么也有半人高的。若是跟他一样习过武的人,当然不怕,普通人掉下去,哪里还能站起来。
李长明如同游鱼一般,几下就窜了过去,接近之后直接一记手刀敲晕了那女子,这才抱住人望往岸上移动。
到岸边灯光稍微明亮,李长明低头看清女子面容,见不是薛观音,又松一口气。
他先托着人,让围观搭手的人把女子送上岸,这才用手撑住身体往上爬。可他忽然之间便泄了力,差点就掉回去。
头疼,浑身发软,隐有寒冰般的刺痛。
从离开玉京开始,他便开始这样了。城中医馆也查不出是什么病症,去年林姑娘游历路过甘州,为他诊过脉,细问之下,他才想起来当初在那做秘密关押之用的宅院里,吴韬喂过他一粒药丸。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林风致根据症状推测出是一种名为“三日尽”的江湖毒药。分三日服下,毒素就会在体内生根,慢慢蚕食人健康,弄得人一身病痛,叫人生不如死。而且此毒没有解药,只要服够三粒毒药丸,便连神仙也救不了。
好在吴韬只喂了他一次,威力并没有那么强大,他如今的症状也不过是余毒未清,还能想办法压制,慢慢调理。林风致留了药方,又有学了些医理的薛观音照顾,这症状逐渐好转,算起来已经有几个月都没再出现了。
偏偏这个时候,他与人走散,正着急着……薛观音应当会待在一个地方等自己找过去,要是让她等久了,她也要焦躁不安的。
要是现在晕了,她等到天亮怎么办?
他手腕忽然被人紧紧攥住,往上一拉,离水之后整个人就落进一个怀抱里。
“长明?”
李长明在混沌之中勉强抬头,瞧见一双微微带着绿色的眼睛。
“塔……吉?”
第32章 今已非夕
李长明刚从水中出来, 浑身湿漉漉的,鬓边碎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加上双眸蒙着一层朦胧湿气,眼神有些恍惚, 看上去好像他才是落水的那一个。
他这虚弱无力的模样令塔吉心中顿时轰隆一声, 抬手探他额头便感到一股滚烫热意, 惊道:“怎么会……你病着还下水去?”
“不是……”李长明声音弱下去, 双颊泛起潮红,连呼吸都有些短促起来。
“不舒服还来当什么小英雄。”塔吉没等他解释, 解了自己外衣给人裹上, 抱着人便从人群离开,“去找大夫。”
李长明整个身体都被抱起悬了空,下意识地去寻找支撑,双手便环住了塔吉肩背。深喘几口气, 他还是放心不下薛观音,开口道:“薛……薛观音, 找她。我跟她走散了。”
塔吉想也不想就道:“那么大一个人,等不到你,她自己会回去的。”
李长明还想挣扎一下,只是脑袋昏沉, 身体也越来越无力。张开口要说话时突然就什么也不想说了,软软一倒靠在塔吉身上。
罢了,自己再说什么,也做不了主。现在抱着自己的人, 显然只想先把自己丢医馆里去。
“去清远街,仁安堂。”李长明轻声道,说完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仁安堂就是薛观音学医的那家医馆,老先生与李长明认识, 知道他这旧疾。塔吉要是随便带他去了别家医馆,说不定还要花好一会儿时间才能弄明白他这症状。
已经是夜晚,堂主孙老先生在准备歇下了。仁安堂内只有几个医师在值守,看见塔吉抱过来的李长明便猜到个大概,忙去请孙老先生。
塔吉跟着人进了内间之后,先跟人要了套干净衣服。
“先把衣服换了……要我出去?”塔吉问完,看他面色比之前还差,又道,“还是没力气?”
“嗯……”
塔吉便坐到床前,拆了腰间革带,又去解他领口和腰间的圆扣,脱下这身圆领袍服。
李长明在边关领兵打仗那么多年,受伤患病要人照顾的时候多着,再薄的脸皮也练出来了。当着人面赤|身|裸|体,最多就是难为情一下,也不会太扭捏。
配合脱下衣服,塔吉回身拿帕子给他擦身上的水,跟印象里的样子已经不同了,时隔两年,曾经在他身上盘虬的那些伤痕都已经消失,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