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酒煮茶(24)
付景轩摇头:“这是最好的机会,若是错过了,他不定又要等上多少年。”
胡若松见付景轩目光坚定,似他不答应这笔生意,还会去找旁人帮助,于是思量片刻,说道:“那这生意我便接了,若是成了,便谢你送了我一桶金,若是败了,就当你欠我一笔人情债。”
付景轩刚要点头,就感觉有人在后面拉住他的衣袖。
方泽生不知何时被哑叔推了过来,此时正坐在他的身后,沉着一张脸问:“你去哪里?”
付景轩挑了挑眉,笑道:“送送胡当家,他今晚便要赶回明州了。”
方泽生瞥了胡若松一眼,悄悄转着轮椅从两人中间挤了过去,略有些别扭地说:“我陪你一起送。”
这一出倒是让胡若松受宠若惊,急忙说道:“怎么好劳烦方大当家。”
方泽生道:“胡家主远来是客,没能好好招待,却是方某不周。”
胡若松忙说:“哪里哪里。”
方泽生不想与他多说,沉吟半晌,才道:“我刚刚听到你们提到了一笔人情债?”
“啊?”胡若松道:“确是。”
“不如,将这笔人情债记到我的身上如何?”
“这......”
人情与否,胡若松不过是开个玩笑,却没想被方泽生听到当成了真,不禁看了付景轩一眼,帮着追问,“为何他的人情,要记在大当家你的身上?”
方泽生万般不想当着付景轩的面说出这句话,却又一次瞥到了胡若松手上的折扇,一本正经道:“他已经嫁入方家,便是我方家的人,别说是一笔人情债,即便三笔、四笔,我也愿帮他还上。”
付景轩早已接过哑叔手中的轮椅,此时站在后面推着,嘴角似要咧到耳根处。
胡若松站在一旁,上上下下地看着两人的表情,终是懂了方泽生为何对他不喜。
他原先跟付景轩走得近,知道他心里有个意中人。
却不知那意中人的心里也有一个他,愿称他为自家人,愿为他还人情债。
第29章
胡若松临走之前还在心中感叹,这两人之间是天定缘分,却没想刚上了马车,还未拐入正阳大街,方泽生的口风就变了。
“你不要误会。”
他坐在轮椅上看着前方,“若是没猜错,你与胡若松是在商讨我的事情,所以......我帮你还这份人情,也是应该的。”
付景轩推着他穿过外宅中庭,起了个坡,沿着水榭荷塘往内宅走去。一路上,方泽生都在为自己辩解,恨不得把刚才说出去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收回来,生怕付景轩听后多想,造成不必要的误解。
付景轩没理他,停下脚步绕到他身前,顺势倚在了乌木回廊的廊椅上,这廊椅又名“美人靠”,二爷今日一袭水色长衫,靠着廊椅,为石色青灰的院子平添了一抹亮色。
方泽生瞥他一眼,又尽可能不慌不忙地错开了目光,他常年坐在屋里不见阳光,肤质本就比一般人白净,加上前阵子大病一场,露出来的后颈和手指在白袍子的衬托下透着柔柔的光。付景轩挑眼看他,若不是见他骨节分明的双手放在膝盖上蜷缩、展开,再蜷缩、再展开地反复无常,还真当他表里如一,内心平静。
方泽生端着一副冰山脸孔,心中已是倒海翻江。
什么人情债不人情债。
他根本不该看到付景轩与胡若松一起出门,就让哑叔推着他追过来。
更不该说出那一席话,让本该剪断的情意再次连在一起。
付景轩见他抿着嘴角满脸懊悔,忍着笑问:“你方才为何看了胡若松两次?”
方泽生还在跟自己生气,闷声道:“我何时看了他两次。”
付景轩说:“分茶汤时,你先看了他一次,又看了他一次。”
方泽生问:“你怎么知道?”
付景轩翻着花手,转了一圈昨天才买来的玉骨折扇,大方道:“自然是公子皎如明月,勾得我这双眼睛无处可往,只能长在你的身上了。”
“你......”
方泽生本想斥他轻浮,话未出口,耳根子便抢前红了起来,一时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得转着轮椅背对着他,“胡家主远道而来,我自要礼数周全,不该对他无礼。”
付景轩起身横跨廊道,坐在方泽生对面,偏要与他脸对脸地问:“你似乎打小就不喜欢胡若松,他是怎么招惹过你?”
方泽生耳后的红晕还未退去,此时看着付景轩手上的折扇,默默地把头扭到了一边。
说起来,胡若松与陶先知都算付景轩的朋友,陶先知和付二爷走得还要更近一些,抵足而眠虽不至于,但也曾同盏喝酒同碗吃饭,相比较起来,胡若松便远了一些,顶多是在少年时缠着付景轩讨教过学问,讨教的还全都是如何作怪的坏学问。
试问哪里有人是故意学坏的?
必定是胡若松看上了付景轩的好,随便找个借口亲近他。
方泽生那时这样想,放在如今还是这样想,却不知胡若松真的只是乖顺惯了,想找付景轩讨教讨教,如何能在他父亲面前挨一顿新鲜的打。
“我记得有一年陶家设宴,邀请三家过去做客,你还破天荒地跟胡若松较量了一番。”
提到这件事情,方泽生平静的脸便有些挂不住了。
那时,他们年仅十二三岁,跟着各家父辈一起去陶家喝茶。
方泽生原本跟着方昌儒四处见礼,却不小心看到付景轩与胡若松站在湖边,指着一颗高壮的老槐树说话,说便说罢,竟然还动手动脚?付景轩摇摇晃晃地拽着胡若松的衣袖好似撒娇,看得方泽生又气又恼,直接冲着两人走了过去,问是怎么了?
付景轩没想他会过去,甩开胡若松的袖子,冲着他好一通挤眉弄眼。
方泽生气在头上,哪里看得懂是什么意思?又问胡若松,到底怎么了?
胡若松仰头看着大树,为难道:“景轩说他的平安锁丢到了鸟窝里,让我帮他拿下来。”
方泽生点了点头,随即脱下宽袍,扔到一边,“那我们来比试一番,看看谁能爬上去帮他把平安锁取下来。”
“啊?可我不会爬树,怎么跟你比……”
胡若松那厢话音未落,方泽生已经穿着一身白衣抱住了树干,付景轩没想他动作那么快,急忙喊了一声,方泽生充耳不闻,卯足了一口气,爬到了树干上。
那树干上确实有个鸟窝,只是窝里空空如也,别说是平安锁了,就连半个鸟蛋也没见着?
方泽生皱了皱眉,刚想告诉付景轩上面的情况,却感一阵头晕目眩,险些从高处掉下来。
幸好付景轩放心不下,手脚麻利地跟在他的后面,扶了他一把。
如今想想,平安锁不过是付景轩编出的谎话,用来哄骗胡若松爬到树上,待他下不来时,仰着头看他笑话。
“结果,竟是我们两个一起坐在树上暴晒了两个时辰。”
若是付景轩一个人也能下来,只是方泽生晕高,反应过来呆呆地坐在树杈上,一动都不敢动了。
他那时觉得,坐在树上也好,远远的无人打扰,不用跟着父亲一起拜会各家长辈,也不用看着付景轩跟着旁人到处瞎跑。
树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攥着他的手,只对他一个人说话。
方泽生透过长廊,看到了一棵种在院子里的槐树,那棵树与陶家湖边的极为相似,都是枝繁叶茂,高耸入云。
可如今……他再也上不去了。
“付景轩。”
“嗯?”
“我感念你因儿时情分帮我至此,但我已非完人,你不必为了帮我,将自己拴在方家。”方泽生收回目光,静静看着轮椅上的两条废腿,低声说:“若以后你碰到了心仪之人,不必有所顾虑,我会再写一封休书赠你。”
他这句话说得没有起伏,却异常艰涩,话没说完,就被一柄玉骨折扇点中了眉心。
付景轩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面前,吻住了落在他眉间的那一点翠玉,笑着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