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酒煮茶(19)
付景轩说:“不用试,以你的水平,必定赢不了。”
胡云杉皱眉:“你怎如此笃定。”
付景轩笑道:“你的点茶技法应该是你爹教的?”
胡云杉点头默认。
付景轩饮了口茶,灼灼的目光盯着胡云杉的眼睛,忽而问道:“你不会在王秀禾面前点出了白汤罢?”
胡云杉听他说完,甚有些不自在,“是,是又怎样。”
“你爹研习多年都点不出白汤,你师承于他,又怎么点的出来?”
“我就不能青出于蓝?”
付景轩笑了笑,“当然可以,但我必须要告诉你一点,王秀禾只会卖茶,却不懂品茶。她不知市面上有一种极为少见的白玉粉可助茶汤泛白,常人品不出来,但今日请来的这位宋大人可是有一张好嘴。千里开外随便撇一碗甘泉水煮沸放上十天,他都能品出味道,叫出取水泉的名字,你这点白玉粉,又怎么能瞒过他的嘴呢?”
胡云杉面上一滞,双手又紧紧地攥了起来,他瞥了一眼付景轩手边那两张叠在一起的白纸,“你凭什么帮我?”
付景轩说:“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你想让我帮你赢?”
“你是王秀禾请来的,自然是帮她赢。”
胡云杉不解:“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找王秀禾,凭甚要经我的手?”
付景轩没有多说,收起桌上的那两张纸,抽出后腰的扇子站起身,“经你的手,必定有我的理由。这东西我先帮你留着,等轮到你点茶的那天,再拿出来赠你。”
“你说得如此不清不楚,我又如何信你会把东西给我。”
“你不必信我。”付景轩展开扇子摇了摇,刚要出门,却又将扇子“唰”地一声阖上,敲了敲额头,倒退几步,“对了,忘了告诉你。千里开外送进京的甘泉水不等煮沸就要在路上蒸发了。但宋大人确实一张好嘴,你若不想让胡家因你用白玉粉点茶的事情蒙羞,就当今日,不曾见过我。”
“你!”胡云杉没想只是闲聊几句,却反被这人揪住了后颈,懊恼地拍了两下茶桌,本想越过屏风躺下休息,却惊觉人还在付景轩的房间里,随即转身出门,回到了自己的客房。
月挂梢头,酒席未散。
付景轩从云鹤楼出来,站在正阳大街上,往南边看了看。
此时不算太晚,街上还有不少行人,还未收摊的小商小贩趁着近日外来客多,使劲地吆喝叫卖,能多挣一文便是一文。
绘着“事事如意”的吉祥灯笼,挂在一辆双轮的平板车上。车上蒙了一块粗布,布面上陈列着各式各样廉价的翡翠以及劣质的白玉,玉质底子不好,玉面上镂刻的玉雕却十分精美。
付景轩走过去,随手拿起一块巴掌大的圆玉放在手中,玉上两只雀鸟啾啾鸣叫,一只落在岩石上,一只站在树枝头。
摆摊的商贩是一位上了年岁的老者,见付景轩过来热情地招呼道:“公子拿的这块白石玉叫“白头问春”,您若买了,可自己收着,也可送给心仪的姑娘小姐,问问她心意如何。”
付景轩对着老者说:“多年未见,老先生还是这几句说词。”
老人家蓦地一愣,盯着付景轩端详许久,抬手比了比身高,又摇了摇脑袋。付景轩忍不住一笑,取下腰间佩挂的半块白玉递给他看。
老人家一惊:“是你们......诶?今日怎么只有这位公子一个人来了?”
付景轩笑道:“他有些事情,在家中休息。”
“哦!”老人家了然,抬手抚摸着玉佩,爱惜道:“没想到这么一块廉价的白玉石竟然被公子养的这么好,不知那位公子的那一半,可还在呀?”
付景轩说:“还在。”
老人家笑着把玉石还了回去,“在就好,当年你们两人可是难坏了老夫的这双糙手,原本以为来了桩好生意,结果耽搁了小半个月,才把玉石递给你们。”
老人家还能记得付景轩,全因他腰上的那块玉佩就是在这里买的。
当年他和方泽生一起上街,遇到这个摊子便停下来看了看,玉石大大小小种类繁多,两人挑了许久也没挑出一块合心意的。见他们要走,老人家便把刚雕好的一块圆玉取了出来,告诉他们这玉寓意“白头偕老”可送给心仪的姑娘小姐。方泽生本不想买,听到这话立刻掏出了钱袋。付景轩本不想要,见方泽生掏了钱袋,便暗自嘀咕他心中有人?于是也拿出了银子。
两人为了一块廉价的玉石在摊子前僵持了许久,一个说要买来送给心仪的对象,一个说要留给未来的妻子,两厢越说越气,越说越不相让。
老人家笑着回忆:“当时我瞧着你们都快打起来,各个嘟着小脸,可是气煞了。”
付景轩也跟着笑道:“还是多亏了您,把这玉切开了。”
老人家弯着眼睛,“确是费了好一番的工夫。只是这玉本就寓意花好月圆,白头到老,切成了两块,到底还是没送出手吧?”
付景轩将取下来的玉佩挂回了身上,摸着柔软的红穗子,看着方宅的方向,“送出去了。”
“我的那块,应该藏在他那儿。”
第24章
品茗大会进行的如火如荼。
临近尾声,散户的茶叶品级都定了下来。宋大人闲逛了几天,终于等来了作评的机会,今日一早,便在几位茶行主事的陪同下,登上了聿茗山的山顶。
山顶的八角亭外已经列好了各种器具,一排排紫檀木桌上放着各色茶盏、汤瓶、罗巾、竹则,煮茶的茶铛自不可少,聿茗山水一人一方,用圆状的桶盖封好,以防浮物飞入水中坏了水质。水方旁边还有一个竹编的小筐,筐里放着几块专门用来煮茶的细碳,散着淡淡的果木清香。
用碳讲究,煮茶用的水也极为讲究,水不可烧的太缓,也不能烧的太急,三沸即可。初沸,微微有声;二沸,至煮水的鍑壁边缘如泉水连珠;三沸,至鍑中山水翻滚,算是烧到正好。
此时若抢先一步入瓢取水,水便嫩了,若迟了几分,水便老了。
每家每户的茶叶不同,煮水时的沸点也不尽相同,比如林家的“锦团新雪”就不可用过烫的水点,若是烫水一点,煎好的一片片嫩芽直接被烫死,泡出来的茶汤味苦色黄,属下品茶的味道。
“锦团新雪”和“瑞草雕莲”都是取新芽制饼,在点茶的技法上面,也略有相同。
今次的比试,便是把这两家放在了一起,若是方家这边点不出白汤,亦或是点不出清白色的茶汤来,就要让出四大家的位置,由林家接替,再由林家与其他入围的三家对决高低,取一首位,掌管茶商会的事宜。
其他三家的输赢没有太大的悬念,胡家如今的当家虽然被家事绊住了脚步,却也在昨天晚上赶到了云鹤楼。若说胡云杉的点茶技法不如他爹,那这位大当家的技法却是真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是名字也是颗树,叫胡若松。
“我始终不懂,你父亲为何这么执着于树?你的名字还算正常,你二弟那胡似柏,是不是过于草率了?”
山顶上,比试的时辰还未到,宋大人与王秀禾等人坐在亭子里喝茶,付景轩站在凉亭后面的石坡上,与胡家的新任家主叙旧聊天。
他们同属一个辈分,小时候全都见过,付二爷那时候性子活泼,又爱挑破捣蛋,经常招得付尚毅漫山遍野地训他,惹来一群同龄人的目光。胡若松是个奇葩,从小乖顺没挨过骂,便十分羡慕他,愿意与他结交,只是随着年纪渐渐增长,各自都有了事情要忙,便少了碰面的机会。
“二弟至今还因为这名字难过不已,父亲走时,他差点就跟着去。”胡若松一身玄青色的圆领长衫,负手而立,站在付景轩身边,“听说,你是代替妹妹嫁给了方泽生?”
付景轩点了点头。
胡若松笑道:“是歪打正着?还是蓄谋已久?”
付景轩瞥了他一眼,“胡当家可不要信口雌黄,一个男人代替妹妹嫁给另外一个男人,又怎能是歪打正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