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那么大(60)
厉随低头喝了一口汤。
祝燕隐问:“如何?”
酸苦辣咸,比自己过往二十余年的滋味更加一言难尽,厉随答:“不错。”
祝燕隐来了兴趣:“真的假的,我就随手那么一放。”
他自己也取了个调羹,满满喝了一大口汤,表情顿时僵硬。
厉随戏谑地看他。
祝燕隐:“……”
不行,不能吐,读书人的面子不能丢。
“咕嘟。”
厉随又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他丢下筷子,那种发自内心的愉快,让祝燕隐怀疑下一刻就会有十个跛足的鲁青一起出现。
面摊老板:当时的画面诡异极了,要不是因为我太穷,可能早就已经扔下了摊子去亡命天涯。
但他很快就不穷了,一粒晶莹的小宝石落在案台上,滴溜溜打着转。
厉随道:“劳驾,再煮一碗。”
祝燕隐:“不不不,还是两碗吧。”我这厨艺确实不怎么样,你还是别吃了,万一吃出毛病,大家岂不是损失惨重。
面摊的板凳不大,得挤着坐。祝燕隐又要了壶热水,想冲一冲杯盘,却被厉随握住壶把:“小心烫,我来吧。”
两人的手覆在一起,气氛立刻就暧昧了起来。祝二公子虽然阅小话本无数,但他一般只看血雨腥风搞事情的部分,对大魔头和绝色妖姬的你侬我侬花前月下没什么兴趣,所以现在书到用时方恨少,半天没想好下一步。
厉随握住他的手,将茶壶提起来,就那么冲水烫杯盘,表情极度自然。
祝燕隐:原来还能这样,受教了。
水很烫,手的温度也烫,祝燕隐侧头看着别处,尽量显得云淡风轻。小年轻没见过什么世面,能保持住现在这种状态已经算不容易,至少没有面红耳赤,看起来就还是很白净。
厉随问:“你在想什么?”
祝燕隐不假思索地回答:“想刘喜阳。”
“我的人一直在盯着他。”厉随松开手,将碗盘轻轻放好,“你明日还要去找他吗?”
“去。”祝燕隐道,“反正我闲得没事,他也好,他背后的人也好,能讹出一个算一个。”
厉随道:“能替你寻个乐子,也算他一件功劳。”
怎么能是寻乐子呢。祝燕隐叫屈,和他独处简直无聊,尤其是还要不断地找话题,几个时辰待下来,嘴皮子都要磨去一层。
厉随道:“那便不要聊。”
祝燕隐:“不要聊?”
“你的目的是什么?”
“让大家都知道我已经盯上了刘喜阳。”
“那有什么必要说话?”
“……”
祝燕隐一想,有道理。
“嗯,我懂了。”
厉随笑笑,将筷子递给他。
两人挤在一起吃完了面,至于味道好不好,不知道。
回到住处时已近深夜,厉随看着祝燕隐进屋,自己却困意全无。在屋中坐了一阵,又起身出了门。
祝小穗替祝燕隐将湿发擦干,又换好睡觉时穿的软衫,嘟囔:“公子最近出门都不爱带我了。”
“不带你还不好吗?”祝燕隐趴在桌上,懒洋洋道,“正好休息。”
“我不想休息,我要跟着公子。”祝小穗担心,“外头那么乱,公子还总是乱跑。”
“我与厉宫主在一起。”祝燕隐不动声色地炫耀了一下,“有他在,没人敢伤我。”
祝小穗实在不懂这结论是从何而来,在他眼里,厉宫主才是江湖中最危险的那个吧,怎么公子居然还待出了安全感。
“你也去睡吧。”祝燕隐坐在床边,“明日陪我去找刘喜阳。”
祝小穗答应一声,心想,先前公子只是买买宝剑看看话本,老爷与大少爷都头疼极了,若是知道现在还要日日厮混于江湖门派间,估计得仰天长叹三百声。
唉。
祝燕隐躺在被窝里,越躺越清醒,很有几分心乱如麻的调调,血也烫。
门外忽然传来护卫的声音:“厉宫主,我家公子已经睡了。”
祝燕隐:“我没睡!”
护卫:“……”
祝燕隐迅速从床上爬起来,随手扯了根发带将头发束好,又整了整衣领,方才矜持地打开门:“找我有事?”
厉随点头:“有。”
祝燕隐侧身将他让进卧房,自己反手关上门:“什么事?”
厉随道:“没事。”
祝燕隐:“哦。”
那这三更半夜的。
他站在桌边,穿着奶白色的软衫,不再似白日里飘逸优雅,多了几分单薄的柔软温度,还没到点火盆的季节,房间里显得有些冷。刚打了一个喷嚏,人就已经被抱到了床上:“睡吧。”
祝燕隐问:“那你呢?”
厉随坐在床边:“我守着你。”
祝二公子警惕地想,那我岂不是更睡不着了,就算能睡着也不能睡,万一磨牙打呼噜踢被子呢,优雅端庄的富贵面子还要不要了。
于是道:“我说些柳城的事情给你听。”
厉随点头:“好。”
江南,日出江花红胜火。祝燕隐缩在被子里,给他讲青石长街,讲西湖盛景,讲红烧狮子头与莼菜汤,还讲了花灯夜会,男男女女都会在那一晚出门,打扮得光鲜亮丽,期盼着能遇到心上人。
厉随问:“你去过吗?”
祝燕隐像是说困了,迷迷糊糊地答,我没去过,大哥不让我去,将来你陪我去。
厉随替他熄了床头的灯烛,又在黑夜中静静坐了一阵,方才起身离开。
祝燕隐:装睡好紧张,但幸好我一直保持住了优美的姿势!
翌日清晨,厉随又去了山中找潘锦华。祝燕隐则是带着祝小穗,再度轻车熟路地摸去刘家庄。
刘喜阳看起来已经差不多绝望了,走路都在飘飘打晃。
弟子趁机道:“祝公子,我家少爷确实身体不舒服。”
“那便快扶他去床上歇着。”祝燕隐很是关切,但关切归关切,就是完全没有走的意思。
刘喜阳脸色蜡黄地躺在床上,一躺就是一整天。
祝燕隐则是在他的卧房中,兴致勃勃练了一整天的字画,一点多余的声响都没有。直到吃晚饭时才离开,留下满桌字画,说是供刘兄赏玩。
于是消息就又传开了,其余门派都极为羡慕。一来祝府确实显赫,二来祝二公子的书画也确实难寻,盛传一字抵万金。
刘家庄的掌门也知道了这件事,特意去问侄儿,你什么时候与祝府有了交情?
“没有交情。”刘喜阳躺在床上,头疼欲裂,烦躁道,“许是……许是看我喜欢古玩吧,所以有空就过来多聊一聊。”
“若真如此,那你这烧银子的爱好也算是有了用处。”刘掌门又叮嘱几句,来回无非是让他借此机会,与祝府搞好关系,刘喜阳草草敷衍着答应,心里却是越发焦虑难安起来。
城外,万仞宫与天蛛堂的弟子仍在到处找人。
蓝烟问:“宫主,潘锦华会不会已经跑到了别处?”
“外袍上衣都在山里挂着,他现在顶多只穿了一条裤子,若往外跑,哪怕昼伏夜出速度再快,也必然会引起旁人注意,没消息就是还在山里。”厉随道,“去找吧,与先前一样,尽量不要伤他性命。”
“是。”蓝烟也挺想在对方还穿着裤子的时候结束任务的,于是带了十余名弟子往更高的地方找去。
阴暗不见光的角落里,潘锦华正瘫坐在地上,双目里的赤红消退些许,呼吸粗重。
而在他对面,还站着另一个男人,戴了一副银色面具,只挖出三条透光细缝,看起来有些诡异。
潘锦华艰难道:“你先前、你先前不是这么说的。”
“我说过,有人能成,有人不能。”面具人不紧不慢道,“你以为你能,但很明显,你与张参一样,都是那废物的‘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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