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鱼年:公主不为妾(19)
魏华年思虑半晌,沉声道:“本宫知道了。”
管家一走,晚秋便小声抱怨道:“皇后娘娘怎么竟挑夜里让您进宫,宫里都快宵禁了,您若是进宫定然会记录在册,那册子任谁都能去翻,皇后娘娘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不是让您摆明了给人抓把柄——。”
晚秋见魏华年沉思不语,自知失言,便不再说下去。
魏华年不知想到了什么,不急不缓的啜了口杯中的茶,方道:“既是母后的旨意下来了,我们进宫便是了。”
晚秋越想越觉得不甘心,还是说了出来:“那皇后娘娘这次,会不会再避着不见您?”
魏华年瞥了眼角落里堆放的那一筐子画像,缓缓道:“大抵是不会的,毕竟,有些事已然迫在眉睫,母后怕是等不下去了。”
晚秋一愣:“公主您说什么?”
魏华年并不多做解释,昨夜里,暗卫锦风刚递来了消息里,除了那封写着冯蔚之和郑霓裳苟且的密函之外,还有一封上只写着寥寥数字:中书省密函,陛下于下月加试春闱,恩科取仕。
说是为天下举子加试一场恩科,但天顺帝的心思已然昭然若揭,怕是为了那京城第一公子,也就是她未来的夫君冯蔚之铺路的,毕竟驸马爷的人选定然要功名在身。
但这些表面上的功夫又有什么用?
那冯蔚之如今没有功名,他的画像不也跟其他家的公子一起,都罗列在那个筐里了么。
想到此,魏华年的脸上终究不再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凤眸上闪了丝冷意出来。
一个时辰后,魏华年进了长孙皇后的凤栖宫,此时已经入了夜,就听着殿外报更的太监一声声的敲着,凤栖宫内的宫人们都静悄悄的,安静的有些吓人。
长孙皇后卧在软塌上,神色有些泱泱,当她看向魏华年的时候,愈发的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个女儿。
魏华年不喜欢冯蔚之她是知道的,况且冯蔚之的外公又是韩禀信那样的狠厉人物,韩禀信为着他儿子的事如此痛恨长孙家,魏华年嫁过去又岂能落得个好?
只是如今皇命难违,她又是个妇道人家,也是没有法子。
长孙皇后想到此,眼神在烛火的闪烁下不免颤了颤,问下面坐着的魏华年:“你怪我么?”
魏华年松了松眉头,垂首道:“儿臣不怪您。”
长孙皇后闻言,对女儿便愈发的愧疚起来,她叹了口气道:“蔚之那孩子我是见过的,上回他随着他父亲户部尚书到我这里请安,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魏华年轻轻骇首:“嗯。”
长孙皇后想了想,又道:“今日本宫听说,你大哥进宫里来的时候,失手把茶水洒到了你父皇要送到南陈的一副画上。”
魏华年蹙眉:“父皇要与南陈重修旧好么?大哥无事吧,父皇怎么说?”
长孙皇后淡淡道:“你父皇本就不喜欢你大哥,他当场当着一众朝臣的面对你大哥好一顿责骂,还要打他板子,被孟昌儒劝住了,也亏得有孟相在。”
孟昌儒是大顺丞相,统领中书省,官居一品,乃为天下文官之首。
魏华年沉默半晌,忍不住道:“父皇原本就忌惮大哥同孟相等一众文臣有牵扯,孟相不求情还好,这一求情,岂不是把这牵扯坐实了么?”
“我又如何不知道这些,可孟相就算再避嫌,也不好看着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受你父皇责斥……”长孙皇后叹气道:“你得了空去他府上看看他,他已经有许久没到我宫里来了,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魏华年垂首:“是,儿臣知道了。”
长孙皇后一时无言,这样乖顺的魏华年,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她明明记得头几年的魏华年还不是这副样子。
天顺五年的时候,大晋朝刚建朝不满十五载,契丹来犯,当日皇帝亲自御驾亲征,魏华年二话不说便跟着皇帝上了战场。
长孙皇后为此哭也哭过,闹也闹过。
那时候,皇长子魏承禄刚被废了太子之位,皇帝把他关进了宗人府,六皇子又还小。长孙皇后跟前能说句体己话的也就只剩了魏华年一个,她又来跟她说,她要去战场,终究是铁了心肠。
后来宫里传回来消息,说长公主在战场上出了事,没了行踪,她又整夜整夜的难以安眠,抱着小六在凤栖宫里整日的哭。
现在想起这些,她只觉得自己愈发的没用,没办法护着她,眼睁睁看着女儿昔日里那么宁折不弯的人,变成了如今这副柔顺的性子。
魏华年见长孙皇后要哭,立刻站起身来,她缓缓走上前来,拿出了袖子里的丝帕,轻轻的帮长孙皇后拭去了眼角的泪。
她擦完了泪,又安安分分的坐了回去。
长孙皇后张了张口,终究不再说关于此事的半句话。
魏华年在她宫里坐了会儿,问了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流苏姑姑一些,有关皇后日常作息和饮食,嘱咐着道:“母后近来清瘦了许多,切莫要保重身子。”
皇后听了点了头:“本宫省得了。”
魏华年道:“嗯,若是母后还没有旁的事,儿臣便退下了。”
长孙皇后看着此时的魏华年,这才恍然发觉魏华年到底哪里变得不一样了,以前的魏华年会亲昵的抱着她的胳膊,然后喊着‘母后’撒娇,小时候也曾大胆的踩着她父皇的腿,扯着他的胡子来玩。
可如今的魏华年,安安分分,行事规规矩矩,很是符合她原本期望的样子。
可等到魏华年真的变成这般的时候,她又觉得哪里不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眼看着魏华年就要走出了内殿的大门,长孙皇后猛的一下站了起来:“元昭!”
她喊了魏华年的封号,她小时候总喜欢这么喊她,元昭,元昭,母亲的小元昭。魏华年每次听她这么喊,都会‘咯咯’的笑。
魏华年顿了顿,回过头来,轻声说道:“母后,我在。”
长孙皇后又坐了回去,她本来想再问一遍她,她到底怪不怪她?怪不怪她默许她嫁给冯蔚之的事情。可她又觉得,即使自己再问一遍,魏华年也定然还是那个答案。终究挥了手,无力道:“无事,你退下吧。”
魏华年点头,出了殿门。
此时,晚秋已经在殿外候着了,她走上前来给魏华年围上锦裘,见到魏华年眼中似乎有泪,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公主……”她试探的喊了声。
魏华年侧着脸看她:“嗯?”
晚秋又仔细瞅了眼,魏华年神色如常,眸子里也尽是清明。
晚秋笑道:“咱快些回府吧,外面冷。”
魏华年回了府,魏璟睿已经睡下了。
他睡觉的时候其实同正常的孩子一般无二,甚至比一般的孩子还乖巧许多。他喜欢蜷缩着身子,紧贴着墙,因此被褥常常脱离了身子,这就使得丫鬟们需要轮流守夜,等他被褥掉下来的时候,及时再给他盖上去。
眼下,魏璟睿身上的被褥便已经被他推开了大半,以至于他半个小胸膛和两只白嫩的小胳膊露在外面。
值夜的丫鬟见魏华年来了,自知失职,连忙就要告罪。
魏华年摆了摆手,让她退了下去。
魏华年来到床边,亲自为魏璟睿盖好了被褥,这才回房。
周府。
到了夜里,周锦鱼倒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答应了人家什么。
下午女人来时已然对她道明了来意,女人说,因着小包子的师傅刚走,一时间府上不知道去哪里再给小包子找个师傅来,托人打听了才知道她周锦鱼是头年的探花郎,这才来找她。
周锦鱼被她夸的飘飘然,等女人离去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已经二话不说,给痛快的答应了。
小包子她是真心喜欢的,但以她的才学,能不能教好小包子先另说。只是如今面临的难题是,她娘柳氏正在禁她的足,她刚被从祠堂里放出来,却是轻易不准许她出府的。
这就让她犯了难。
女人临走时看着她道:“五日后,我便让人来请周先生过府,周先生意下如何?”
她连声回答:“好好好。”
她都已经答应了,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
可她方才可是喊她周先生啊。
周先生……
就这么一句普普通通的‘周先生’三个字,从女人口中轻轻的念出来,竟是那样的好听,听得她耳朵都要酥了,以至于她方才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可问题就在于,柳氏,是不让她出门的。
周锦鱼撑着下巴趴在桌上,整个人都是蔫蔫的,宛若一只正在日光底下晒太阳的小哈巴狗,全身都透着慵懒。
周小山进来的时候看她这副难过的样子,对她报以十二万分的同情,心里想着,夫人一走,这下四少爷又要忍受夫妻分离、父子难聚,当真是人间惨剧啊!
周锦鱼趴着叹了一口气:“唉……。”
周小山也跟着她叹气:“唉……。”
周锦鱼一听周小山叹气,她就更难过了。
她这才想起来,就在前几日,那长公主也借着给她儿子找师傅的由头来找过她。
难不成——
如今正是传道受业解惑的先生们集体返乡养老的时节?
可这才刚开春啊,就算要辞,不也都是年底才辞么?
唉。
现在就连‘先生’这种令世人敬仰的差事都如此儿戏了么?
什么人呐都是!
最后她翻身下了床,决定去她娘柳氏那里去探探口风。
夜已经深了,柳氏还在书房算账,周锦鱼眼见着她把算盘敲的“啪啪”作响,眉头皱的紧紧的,不时的在算盘、账本、和羊毫笔上来回穿梭。
她在门口踌躇了许久,柳氏忙的压根不想搭理她。
周锦鱼终于鼓足了勇气道:“娘,儿子有话要跟你说。”
柳氏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了她一眼:“说。”
周锦鱼立刻走上前来,万分讨好的道:“儿子过几日想出府。”
柳氏手上的算盘依旧在敲着,周锦鱼心下感叹着,母亲这一心二用的本事,她这辈子怕是学不来了。
柳氏严厉道:“不成。”
周锦鱼忽然大声问了句:“为什么?”
柳氏抬起了眼皮瞅她一眼,她立刻又怂了下去:“娘,儿子已经禁足许久了,大不了下次我见了李维安继续躲着他,再也不打架了,您看成不?”
柳氏抬起头来,此时她一个人在书房,下人们平时不敢进来,此时又入了夜就更没有人来,她便没有戴面纱。
此时她脸上的沟壑除了皱纹,便是那大片的伤疤,周锦鱼看的心猛然揪了一下,原本想要再说些什么话,也全都咽回到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