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相依(gl)(105)
房门被人推开,她只当是来送饭的下人,依旧专注的写字,头都未抬。
薛挽香与她相识一年有余,见过她舞枪弄剑,见过她恣肆飞扬,可她还从未见过她这般静默沉稳,执笔为书的模样。
她站在她侧方,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初冬的暖阳落满窗阖,窗户纸都打成了透明的浅金,她喜欢的姑娘坐在这片温暖的金色里,聚精会神的写字。眼前分明是冬令时节,却让她想起了她与她初相遇的悠长夏日。
桌脚的高架子上摆着一盆文竹,枝繁叶茂,修剪得匀称雅致,虚虚的一支从侧旁探过来,影子落在桌案上,遮着半页书卷。薛挽香走到近旁,想替苏哲移一下书卷,可她又不愿打扰她的专注,于是她轻轻的,拂开了那一支扰人的花枝。
那一页纸将近写满,苏哲凝神落笔,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狼毫放到山水架上,才回过身来,冲薛挽香弯唇一笑。
“你来了。”说得再寻常不过,她甚至都不问她因何在此。
薛挽香松开花枝,捏了捏她的耳垂,乖巧的应了一声。
苏哲见她还穿着早起时那身冰蓝暗纹的绣锦,不由得有些心疼。“是我不好。”她摸摸她手臂:“冷么。”
薛挽香摇摇头。
苏哲心里酸酸的。
怎能不冷呢。这屋里连地龙都没升。
她拉着她走到窗沿边,好在将近正午了,日头正旺,暖洋洋的洒了一身。“咱们在这儿歇一会。晚些时候师娘就会让人送被子来了。” 苏哲眯了眯眼睛,像只慵懒的猫。
薛挽香轻笑:“你能未卜先知么。”
苏哲摇头晃脑:“这是惯例。从前我和曹小槑受罚,师娘总会想方设法给我们送这送那。”
“那还算受罚啊?”
“可她不让我们出去呀。罚还是要罚的,只是不会饿着冻着就是了。师父知道了就会吹胡子瞪眼睛,师娘还一本正经的说,养好身子才可以罚得久一些啊,不然托病赖过去了怎么办~~”
她拧着眉,学着秦诗语的语调一句三转音,薛挽香听得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过不多时,果然有人叩门,来的是秦诗语的贴身丫头,锦媛。
“苏小满,这回打算呆多久呀?”锦媛俏声打趣。她打小跟着秦夫人,年纪比苏哲还长了两岁。
小丫头们抱着冬被和绒毯进来,锦媛冲着薛姑娘福了福身。
苏哲苦着脸:“锦媛姐姐,帮我向师娘求求情吧。我誊了一晌午,手都酸了。”
“你得罪的是门主,求夫人有什么用。还不如求求薛姑娘帮你磨点墨。”锦媛笑了半晌,看丫头们归置好东西,转身便走。
苏哲拦着道:“姐姐看这屋子里啥都没有,我皮实倒不怕,可挽香身子弱,实在经不得风寒,不若姐姐替我求求情,先送挽香回房。”
锦媛转过身来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着薛姑娘淡淡道:“我也皮实。留在这儿挺好。”
苏哲跺跺脚,难得显出一丝女孩儿的娇憨姿态。
锦媛是看着薛姑娘被门主罚到这儿来,也是看着门主夫人对这事儿的态度。她冲两位姑娘眨眨眼睛,俏皮道:“莫着急,过会子暖炉炭火和大衣裳都会送来。只是你也莫高兴,东西都准备齐了自然是要关上好一阵子的。安心誊你的书吧。”
苏小满扁扁嘴,表示欲哭无泪。
锦媛走后苏哲将薛挽香推到床榻上,扯过暖被围着她,恨不得里三层外三层。薛挽香好笑:“你要把我裹成粽子么?”
“这屋子太冷了。”苏哲嘟囔道:“你先将就一会,等大衣裳来了我就放你出来。”
“放我出来?”薛挽香学着她的语调将尾音上扬。
苏哲恨恨的在她脸蛋上捏了一把。
没两盏茶的功夫房门又响了,砰砰砰跟砸门似的。苏哲誊着字险些写歪了,好生纳闷,师娘屋里哪个丫头这么不知理。
她搁下毛笔往外走,还未到门前,就听陈皓扯着嗓子嚷:“阿哲!阿哲!!西楼门的人杀上来了!!”
第119章山崖
苏哲几人赶到前堂的时候,大殿之外一片混乱。
西楼门来了约莫十余个人, 武功高低参差不齐, 三三两两围攻着君山派的二四五六, 一共四个葫芦娃!二师兄莫郡铠不知何处受了伤,深碧色的长袍上染了斑斑血迹, 三师兄与他背靠着背共同抵挡数个青年。
陈皓呐喊一声直接冲了上去, 很快与几位师兄并肩一起。苏哲看得眼睛通红,反手将薛挽香往后宅推,沉声道:“你去找师娘,和她待在一块儿,快去!”
薛挽香心知自己在此只会碍事,匆匆嘱咐了一句:“你要当心些。我和师娘在家里等你。”说完再不流连,提着裙子就往主屋跑。
西楼门人数众多, 好在武艺不及君山一派。他们的师父曹沫生正与一个手持雷神战锤的中年男子斗在场地中央,男子一身横练武功,一双战锤虎虎生风,招式与当初的吴启明十分相似却又霸道了许多, 想来便是西楼门门主林客钦无疑!
曹沫生的剑法已臻于绝境, 在江湖中少有人能匹敌, 对付林客钦是绰绰有余。但君山派和西楼门素无往来更无恩怨,他手下留了情,岂知西楼门咄咄逼人,一上来就砍伤了两个徒弟,曹沫生向来护短, 一柄长剑化作万千游龙,刷刷刷的往林客钦周身大穴攻了过去。
西楼门创立门派百余年,林客钦虽性子鲁莽,手上功夫却是实打实的千锤百炼,眼看曹沫生的剑法越使越急,眼看就要置他于死地,他咬咬牙内力冲破百汇,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法,转眼间又斗在一起!
君山上冷风习习,血腥的气息一步步蔓延,双方都有人受了伤。苏哲被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左右夹击,饶是她轻功卓越,也难免左支右绌,先是腰间上被利刃划出个不知深浅的伤口,再被人趁势一掌击在肩头。
曹沫生越打越怒,凌厉的剑招削过林客钦的手臂,林客钦往后猛退,被剑锋划过手掌,左手立即损了两根手指头!他怒吼一声将战锤重重一击,曹沫生长啸一声怒喝道:“林门主!是什么深仇大恨定要将两个门派都钉死在这里吗!”
他这般说话已是极客气的了,放眼望去,西楼门人数虽重,可一大半都已负了伤,再打下去必然讨不了好。
林客钦退开一步,恨恨道:“你徒弟伤我爱子!交出苏哲,我的人立即下山!若再维护!我西楼门定与君山派势不两立!”
与战的双方都且住了手,大喘着气看着两个掌门。
曹沫生冷笑道:“你儿子做过什么好事你自己不知道吗?强抢民女,给女娃子下迷烟,这是你个所谓名门正派当做之事?”
林客钦握紧战锤怒吼道:“老匹夫,你敢诬蔑我儿!我与你拼命!”
半山腰上驶来一辆马车,还未到大殿前,坐在车辕的一个十八/九岁女孩儿从车上跳了下来。
“爹爹!”林霜儿快步跑到林客钦,扯过一块襟角迅速帮他包住了手上伤口,语气焦急的道:“哥哥的事情怕是真有误会,我和吴师兄在路上遇到过苏……苏姑娘,她几次放过了女儿,从未痛下杀手……”
苏哲腰上伤得有点深,退在一旁捂住伤口,鲜红的血迹还是从指缝中蔓延出来。她未曾想过这个刁蛮的女孩儿也会替她说话,不由得深深看了她一眼。陈皓从旁过来,在袖袋里掏着金疮药。
忽然一阵阴狠尖锐的男子嗓音从马车处传过来:“爹爹!就是她!就是这个妖女下毒手害了孩儿!!爹爹!”他指着一个俏丽的身影厉声嚎叫:“儿子的武功被这妖女给废了!!”
林客钦本没在意苏哲已在场中,听到儿子哭叫,顺着他指着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孩儿与君山派一名年轻弟子站在一处。他已年近半百,只得这一儿一女,夫妻俩对其倾注满腔心血,纵然被宠得娇惯些,他也总宁愿信着儿子的。想到他从此没了傍身武艺,在这偌大江湖直如废人一般,不禁心中大恨,握紧战锤猛然飞扑了过去!
众人都没料到他堂堂一个门派掌门人,竟然一言不发就冲晚辈下手,惊诧到目瞪口呆。战锤带着劲风猛砸下来,苏哲和陈皓首当其冲,双双举剑欲格。曹沫生怒极大骂:“林客钦,你不要脸至极!”一面说着一面长剑如虹,往着林客钦追杀过去。
山脚下莫名杀了大队人马,曹沫生又惊又怒,剑上使了十二分的功力,擒贼先擒王,他要一举拿下林客钦,岂料林客钦一般怒目而视,狂啸道:“曹沫生!江湖上的恩怨你竟然要朝廷走狗来给你撑腰!”
曹沫生一怔,长剑轻挑,使个巧劲后退了一步,两方乍然分开,不约而同的望向了围上来的一众官兵。
练武之人目力皆出众,曹沫生皱眉看着跑上来官兵,他们穿着统一的服饰,看装束不像城中衙门的队伍,倒像是楚城外驻守的兵丁。
江湖门派与朝廷势力一向分隔得清楚,忽然来的这伙人也不知要作何道理。
兵丁们人多势众,曹沫生不想与朝廷结仇,只冷声问道:“诸位大人来我君山,有何贵干?”
人群往两侧分开,一个青年男子骑在马背上,看模样年岁尚轻,眉宇间却尽是阴霾狠戾,他眯着眼环顾一圈,目光落在了苏哲身上。
苏哲刚随手抹了一把金疮药,她单手捂着腰上伤口,隔着半远的距离,看清了来人的脸。
曾家的小青公子,曾允洁!
薛挽香脚步匆匆,绕过亭台与回廊,尽快来到了主屋,所幸秦诗语确实在屋里。
下人们把管家杨叔抬到廊下,秦诗语指挥小丫头找来伤药布帛,帮杨叔包扎。君山上的家丁多半会些拳脚功夫,在前堂被围攻时也受了伤,陆陆续续的给送了过来,薛挽香到时主屋外边已或坐或躺全是人了。
薛挽香没再顾得上常规的礼节和请安,直接带着随侍在侧的喜儿加入到了给伤者包扎敷药的丫头堆里。
过了一会,凝玉从后宅疾步过来,一壁行礼一壁道:“夫人,方才我哥哥从外头过来,托个丫头带了信,有一群官兵闯到山上来了,指名道姓的要找哲姑娘。”
“官兵?”秦诗语站在门扉里,往几步开外的薛挽香望了一眼,在她眼里看得到关切和焦急。
她招招手叫来贴身丫头锦媛,让她照顾好受伤的家丁,自己领着薛挽香,挑着中庭的近路直往前堂而去。
大殿外头黑压压全是人,薛挽香刚走出前堂,便看到对面官兵列队里,当先的那个人,即使已过去了许久,她依旧一眼便能认出,那让她恶心的嘴脸。鄢州城几乎不堪的回忆瞬间在脑海中炸起,她捂着唇,脸色苍白。
曾允洁扫了一眼远处的薛挽香,眼神更阴鸷了。他提着一杆红缨枪,指着苏哲道:“此为在逃江洋大盗,众儿郎听令,即刻将此人,捉拿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