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科玉律(6)
医院把她分到了骨外科,骨科是外科下设的二级科室。她那时年轻气盛,对自己的岗位其实并不是很满意。全世界骨科的医疗手段已经相对成熟固定了,该科的患者恢复周期普遍较长,手术的难度和风险都不大,这也意味着没多大的挑战性和医疗研究的上升空间,她准备大显身手,但很明显,在骨科这方寸之地难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前来问诊的病人多半都是普通骨折,骨折骨折还是骨折,那段时间她终日郁郁寡欢,还闷出了两颗痤疮,也就是俗称的青春痘。这两颗痘痘长的位置也是不巧,左右两腮帮子对称着一边一颗。
炎炎夏日,那时医院还没有安装空调,门诊部的科室内只有吊扇。
窗外蝉鸣聒噪,屋内吊扇无力的转着,嗡嗡作响,让人更是烦躁。
她拿着一把大蒲扇摇着,这扇子看起来很土,但实用。他们科室不需要经常带口罩,更何况天气炎热。于是她就任凭那两颗痘痘挂在脸上,不遮不掩。
很热,但还是要穿着白大褂,正襟危坐。白大褂可是她职业的象征。
她就是在这样一个夏日的下午,在这样的环境下,遇见了喻熹的爸爸喻晋泽。
“医生,医生!!!”喻晋泽身旁的朋友着急的喊着。
喻晋泽被端扶着左手臂走进来,她立马放下扇子,抬头望去。
她的嗅觉敏锐,这两人身上都有酒精的气息。
她最先注意到的是他的手臂,初步判断,患处不出意外的话是左臂桡骨。
再往上看那那张脸,小麦色的皮肤,偏欧式的立体五官,面部轮廓深邃,生了双桃花眼,极为英俊。
他的神色淡定,反观他身边的人,心急如焚般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患者是他的这个朋友。
他的朋友递给她病历本,她接过打开,上面写着患者自己填写的基础信息:喻晋泽,男,27岁。
“怎么了?”她问。
“摔了一跤。”他旁边的人抢着答。
白瑾心想,呵,不会是喝多了摔成这样的吧。然而患者不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她也不会多费口舌问。
“我看看。”她起身走到他身边,他的朋友慢慢放开手,她轻托起他的小臂,用指尖轻触,问他:“感觉怎么样?肿胀疼痛感明显吗?”
“唔...特别疼。”他开口道。男人低头垂眸看着女人的动作,他比她高出一个头。他其实并不是很疼,但看着她清冷的脸庞搭配着轻柔的动作,玩味。
“特别疼?”她看着他,皱眉反问。看他从进门到现在的面部神色可不像是特别疼。
于是男人立马配合,皱眉,抽吸了口气,重复:“真的特别疼。”
“初步断定是桡骨骨折,具体是哪个部位骨折,还有骨折的损伤程度是裂纹骨折还是粉碎性骨折,这个要去拍X片检查,我看过了片子后才知道。”
他的朋友连忙道:“好好好,我们这就去拍。”
他被扶出门,白瑾看着喻晋泽的背影,体格健壮,身姿挺拔,双腿笔直有力,步步利索,跟他旁边的朋友走路的姿势完全不一样。白瑾猜想他可能服过兵役。
真热,白瑾洗了个手,抬头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看到那两颗痘痘,顿生烦躁感,她抬手抚了抚它们,她是敏感肌,痘痘周围正逐渐泛红。
她回想刚刚接触男人手臂时指尖的触感,紧致结实的肌肉,指尖顿时有灼热感传来。这个人肌群发达,一定是个孔武有力的人。
一个小时后他们就回来了,拍片的人并不多,出成片还挺快。
白瑾拿起他拍的X光片端详了一会儿,神色了然。
她站到他旁边,举着片子,对他讲解:“你看,这里,左桡骨远端横断性折断,现桡骨断远端稍向前移位了约0.5CM,好在对位对线尚好,没有错位,保守治疗就行。”
“嗯,保守治疗就是打石膏板吗?”他问。
“是的,并不严重,不需要手术,闭合整复就可以痊愈,用石膏在外固定。”
“那多久能好?”
“完全愈合一般要8-13周左右,建议定期拍片复查看看骨折的愈合情况。一般4至5周左右,就可以开始功能康复锻炼了。”她稍稍停顿,又道,“这样吧,你第二周来复查。”
她给他固定好石膏板,动作缓慢但精准。她专注着手中的动作,迅速简洁的跟他交代忌口和其他注意事项,这整个过程温和妥帖。
“好的,白医生。”男人轻笑着对她说。
桌上放有一个牌子,上面有她的姓名、职称。
男人又说:“白医生,骨外科,你是外科医生,原来你们也会长痘痘啊。不过你这两颗痘痘竟然能长得这么对称,真可爱。你的脸像是被刚被蚊子叮过的蜜桃,这蜜桃还长在高岭之上。”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速缓慢,尾音拉长,带着点调戏的意味,他的声音低沉粗粝但不粗糙,几分戏谑,几分轻佻,像幼猫的小爪子,一下一下的挠在白瑾的心口。
白瑾当即愣住,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这么多年,还没有哪个男人这么调戏打趣过他,关键是他长着这么英俊的脸,令她怎么都骂不出死流氓登徒子这样的话。
换言之,她并不觉得他孟浪。
“你......算了!!!”她气鼓鼓的样子让喻晋泽觉得她更可爱了。
“外科医生怎么就不会长痘痘啦?我们又不是痤疮免疫体,诶,提醒你,这两周多吃点能活血化瘀、补血补气的食物。”
“哈,噗...”他的朋友突然笑出声,随即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又赶紧补充道:“放心吧医生,我会叮嘱他的。”
“走啦,两周后见,白...”男人神色愉悦,这哪像是骨折了,“痘美人儿~”
就是这个初见的场面,就是男人的这番话,让她沉溺其中,至今不愿上岸。
后来喻晋泽去复查,跟她聊天,他告诉白瑾,自己确实是个退伍军人,那天中午跟朋友下馆子聚餐他喝多了,正巧外面突然传来了几声抢劫啊的女性的尖锐焦急的大喊声,他闻声跑出去,心想改革开放后的世道果然乱了,光天化日之下,大中午的强抢民女。
他看见有个像是歹徒的男的从他面前跑过,还拿着个女包。于是他迅速追上去把歹徒一把扑倒,接着两人厮打起来,不想那歹徒也是练过的,他还醉着酒,晕晕晃晃的,神志也没那么清醒,对方趁机一把将他推倒在地,手臂磕到一旁的石阶上,这才摔伤了。
白瑾听到他这番话后对他的好感度瞬间又拉升了好几个层次,人民子弟兵英雄救美,大胆正义。
这完全就是武侠小说中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行为。她默默地想,这个男人的品格似乎也不错呢。
最后,她正色对他说,拔刀相助可以,但下次要分场合,绝不能再这么莽撞了。
就这样来来往往几次,私下里两人又约了几次,不久就确立了恋人关系。后来他们意外有了喻熹,便奉子成婚,双方的家长自然都是高兴得不得了,火速给他俩办了婚礼,成了亲家。
这个过程发展得极快,前前后后还不到半年时间。
白瑾开始觉得骨外科很适合她,相对清闲且医疗风险低。这样她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陪他。她开始为他洗手作羹汤,而在这之前,她一直坚信好女也应远庖厨。她让她的大学同学带他入伙,一起销售医疗康复器材,利润可观,他们购置了更大的新房,奔了小康。
故事到这里,一切都还是和和美美的。
然而婚后,或者说是喻熹出生后不久,白瑾逐渐发现,喻晋泽是个多情的人。
他其实对每个女人都很好,对每个女人都会说甜言蜜语。
他喜欢各种类型的美人,并毫不掩饰自己对其过分炽热的欣赏。
然而他的多情又表现得很有原则,他流连花丛但从不把蜜蜂蝴蝶引到家里来。
在有任何一个家人的场合里,他都是一个有家庭使命感和责任感的好男人。
白瑾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老少女,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不会跟那些花蝴蝶有什么肌肤之亲,最多也只是男女间的嬉笑打闹,情感交流。但她还是忍不了丈夫的行为,她像极了一个巨大的醋坛子。
她俨然已经变成了巴普洛夫的狗,铃声一响,狗就开始分泌唾液。
每次,在她准备发泄自己不满的情绪时,喻晋泽用他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定定的看她半晌,就那样一句话都不说,看着她,眼底的款款情深像大江大河奔流而去,奔到了白瑾的心田里。
每一次,她都是先缴械投降的那个人。
是的,那句话说得有道理,在爱情里,谁先爱,谁就输了。
这章写BG哈,真的就一章...
第7章 多情即是无情。
白瑾和喻晋泽两人之间关于感情的恩恩怨怨,或许只有他们自己能懂。
反正他们的儿子喻熹不懂。他小的时候自然是不懂这些,懂事了以后就忙于对付应试教育的课程学业,更无暇多想。
然而有一件事,让他开始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爱情,那事儿真是戳进他心窝子里了。
那时候他才15岁,刚刚中考完,被选进省青年篮球联赛的训练营训练,准备去参赛。不料有次训练时,有个队员抢断时不小心踩了他一脚,对方人高马大,这一脚客观上讲还是踩得蛮重的,但他当时并没感觉有多疼,也就没在意,舒缓了一下就接着训练去了。哪曾想两天后右脚大拇指肿胀,疼痛异常,右侧指甲缝还出现了化脓的现象,他并不想错过比赛,就随便拿酒精棉球擦了一下。几天后越来越疼,穿上运动鞋正常走路都困难,没辙,只好回家让白瑾看看。
白瑾一看,症状是甲沟炎,还开始长肉芽组织了。她先揪着喻熹的耳朵噼里啪啦把他训了一顿,才好声好气的跟他说得给他进行拔甲手术。甲沟炎是外科中最常见的小型创伤之一,脚指甲周围软组织的化脓感染,因为创伤位置特殊,要想根治一般只能拔甲,就是把整个指甲拔下来。而且拔了后还得精心养护甲床,不然有很高的几率会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