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芒星(2)
那人这才反应过来,手脚并用地站起来往马路对面跑了。
刀疤眼都急红了:“哎兄弟你回来……陆延你他妈放手!”
等人跑远了,陆延这才松开点力道。
刀疤手指被撅得狠了,一时间动不了,陆延跟没事发生过似的顺势在他手掌上拍了一下,“啪”地一声来了个击掌,又把刚才摸出来的烟往刀疤手里塞:“刀哥,来根烟?”
刀疤心里真是卧了个大草。
上来就撅人手指头。
撅完轻飘飘来个击掌,还抽烟,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要脸不要了。
“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不好好唱你的歌,三番两次搅我局,我告诉你这事儿我跟你没完。”
刀疤气得声音都开始抖,但他还是接过烟,把烟咬在嘴里,从路边台阶上站起来,揉着手指头边说话边转身,结果发现挡他财路的脸上写着“老子要打人”的那个人已经离他三十米远。
他声音抖得愈发厉害,把嘴里那根烟都抖掉了:“你还跑!?有种挑事就别跑!!”
陆延背着吉他包,路灯灯光直直地打在他头上,那团高高立起起码有二十厘米高的红紫色火焰在强光的照射下,每根头发丝都被照得透亮。
他高举起手,几根手指在空气里去轻飘飘地来回荡了两下:“走了刀哥。今天还有事儿,下次再跟你叙旧。”
刀疤骂骂咧咧一阵,把烟扔地上踩,奋起直追。
但他那两条腿迈出去两步都不一定能有前面那位跨一步的距离宽,两人硬件上差距太大。刀疤追了半条街追不动了,想想事情闹大对他也不好,于是停下来叉着腰喘气道:“叙个屁的旧,滚滚滚赶紧滚!”
陆延这才放慢脚步,从十字路口右边拐了进去。
前面不远就是第七小区,简称七区。
这片取名取得都相当随意,小区名字直接按照先后顺序取名,不过现在说它是小区实在有些牵强——厦京市怎么说也发展成新一线城市了,这片瞅着跟平民窟似的下城区实在是有碍形象,于是前几年出台政策,鼓励私人企业收购开发。
七区拆得已经差不多,周围全是残垣断壁,水泥钢筋土块垒出无数座“坟包”。
然而就在这么个狼藉又荒凉几乎已经被夷为平地的地方,有一栋……不,半栋楼突兀地立在那里。
楼侧写着:
——六号三单元。
作者有话要说: 注:歌词来自Beyond《海阔天空》。
第2章
陆延上楼没多久,门被人敲得哐哐响。
“延哥,延哥你在家吗!”
“哥!”
“哥你理理我!”
他正在换衣服,手搭在皮带上,牛仔裤拉链解到一半,又拉了回去:“张小辉你什么事。”
门外还要继续敲的男孩子见门开了,手没来得及收。
男孩子年纪挺小,不过十七八岁,脚上蹬的是一双坏了的人字拖,尽管脱了胶、依然被他穿得收放自如,他挠挠头,把手里头叠成豆腐块一样的东西递过去:“是这样,今天楼里开了个会,这是张大妈从医院里托人带回来的,老人家一点心意。开会的时候你不在,明天拆除公司可能还得来一趟……我去,你这个发型!”
他说着比个大拇指:“贼酷。”
张小辉话没说错,虽然这发型确实非人类,那冲天扫帚搁谁头上都能丑出新境界。但陆延就不是一般人。
他还记得他两年前刚搬进这栋楼里的时候,那会儿正好快到中秋,就准备了几盒月饼送邻居,从一楼挨家挨户送到顶楼,敲开602的门,见到陆延第一眼都有点傻了:长发,眉钉,一排的耳环,身上有种极其另类又夹着反叛的尖锐感。
然后长发男人眯起眼睛看他,嘴里吐出一口烟:“新来的?”
这口烟吹得他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现在那个男人的长发已经变成了颜色靓丽的冲天扫帚头。
张小辉又说:“延哥,你是不是在玩快手?”
陆延额角‘突’地跳了一下。
张小辉深知大家出来讨生活都不容易,于是鼓励道:“最近葬爱家族挺流行的。你又有才艺又有颜值、肯定能脱颖而出,称霸快手指日可待。”
“小辉,”陆延看了他一会儿,冲他勾勾手,“你过来一下。”
张小辉隐约觉得危险:“我、额,我那个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
“你有没有脑子,”陆延指节曲起,在张小辉脑门上弹了一下,不轻不重,“老子这气质能是玩快手的?”
张小辉捂头:“不不不不能,我错了延哥。”
陆延作势又要弹,等张小辉闭上眼,这才张开手,轻飘飘地搭在他肩膀上:“行了,谢谢你跑一趟,明天我基本都在,他们是要敢来——”
张小辉猜陆延下半句要说什么,脑子里过了八句话,结果还是没猜着。
陆延说:“……我就干他们。”
这栋楼邻里关系奇特,大家都是提前预付了下一年房租的租客,结果突然说小区被某家大公司买下要改成工厂,房东却一声不吭拿着房租和赔偿金跑了。
本来只是房租的事儿,但那家大公司派过来谈事的人态度奇差,没说两句话就动手,把住一楼的张大妈推在地上推进了医院。
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要想比谁更难搞,这群常年住在低廉出租房里的人还从来没输过。
本来定在晚上的演出推到了明天,陆延回来放个吉他包就出发去酒吧的计划被打乱。他躺在床上打算睡觉,为了不碰到那个发型还得跟床板保持距离,就这样憋屈地睡了一晚。
次日清晨。
跟其他地方不同,七区拆除之后附近已经没有餐馆,即使是早上,摆摊卖早餐的流动摊位也不来这儿发展业务。整个七区瞅着跟无人区似的。
陆延睡得早醒得也早,不到六点就起来泡泡面,往水壶里加上水,等水烧开的间隙背靠灶台,忽然想到某段旋律,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在瓷砖上敲着。
另一只手推开身侧的窗户。
虽然这片环境不好,尤其是他们这个小区。但从他现在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太阳从地平线升起,光芒把半片天染成通透的红色。
陆延看了会儿,把目光收回来,还是那个下城区,废墟也还是那堆废墟……他的目光里撞进了一辆车。
七区门口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拱门前停着辆银灰色跑车,改装过的,车尾巴改得骚气十足,看那架势仿佛都能往天上开。
这是辆不太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车,附近大马路上横行霸道的除了小电驴就是二手车,整辆车从车灯到车屁股都透露出‘格格不入’这四个字。
张小辉昨天说什么来着?
——“明天拆迁公司的人可能还会来一趟。”
来得够早的,陆延心想。
楼里住户大都早出晚归,各行各业,干什么的都有。
这个点楼里人走得基本上差不多了。
陆延最后看了一眼,确定只有这一辆停在这里,后面没再跟辆大铲车什么的,构不成威胁。他嘴里哼着调,移开视线,盯着从锅里冒出来的氤氲热气,指节敲在冰凉的瓷砖上。
陆延屈指在瓷砖上敲着敲着灵感来了,手也有点痒,于是把架在墙上的吉他取了下来。
他住的地方是间小单间,二十来平,几件家具以不可思议的姿态挤在一起。
二十来平里更多的空间用来放乐器,几把吉他、不知道从哪个二手市场里淘来的电子琴,以及各式各样的CD唱片。
正在烧热水的乐团主唱陆延抱着吉他,插上电,从上到下扫了一下弦。
然后照着嘴里哼的调又扫了第二下。
他没注意到楼下那辆看着会飞的车熄了火,半分钟后车门开了。
从车上下来一个人。
那人手腕上戴着块表,身上穿的是件做工考究的黑衬衫,镂空的盘面上镶了圈钻,衬衫袖口很随意地折上去几折,露出的半截手腕。折上去衣袖上沾着不明污渍,米白色的一小块,被黑色衬得很明显。
“老大,你真要进去啊,”车窗降下,从驾驶位上钻出来一颗脑袋,脑袋的主人染的是一头抢眼的红头发,红头发左看看右看看,唏嘘道,“我还是头一回来这个区,这是人住的地方吗,危楼吧这是,瞅着都快塌了。”
面前是半个拱门,破的。
门卫厅,拆没了。
脚下的路也没几步是平坦的。
总之哪儿哪儿都破。
……
下车的那个只是看了一眼周遭环境,没红头发表现得那么夸张,他甚至没什么情绪。
不过看起来心情也不太好。因为他摸出来一盒烟,低下头,直接用嘴咬了一根出来,但是很明显,这种烦躁和面前这堆废墟无关。
“火。”肖珩咬着烟说。
红头发秒懂,立马掏出打火机,啪嗒一声点上,双手捧着从车窗伸出去:“这儿呢!”
肖珩弯腰凑过去,把烟点上了。
烟雾在红头发面前袅袅升起。
红头发给人点完烟,把打火机往副驾驶座位上扔,两只手又去把着方向盘,他像摸女人似的在上面来回摸了几下:“你这辆车真行,男人的终极梦想,妈的开着太爽了!老大,我能在附近再开两圈吗?”
“翟壮志。”
猝不及防听到自己的名字的红头发:“啊?”
肖珩又说:“滚。”
翟壮志:“……”
“滚去找找附近有没有超市,”肖珩抽着烟走出去两步,补充道,“然后买罐脱敏奶粉再滚回来。”
“大哥你说话不要说一半。”翟壮志拍拍胸口。
肖珩走到那半栋楼楼下,这栋楼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构造,好像有人在门口打过一架,出入门整个都歪了,一推就开。
他摊开手,掌心里是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和谐小区六号三单元,601室。
“老大,你刚才说什么奶粉来着?”翟壮志开出去五百米远,又给肖珩打电话,“托米?是个外国牌子?”
“脱敏奶粉,过敏的敏。”肖珩把还剩大半截的烟掐灭了。
“我去,”翟壮志踩一脚油门,“那小不点喝普通奶粉还会过敏啊,我哪里能想到奶粉还有那么多讲究。你才带了那孩子几天,就懂那么多……”
肖珩挂了电话。
翟壮志咋咋呼呼的声音消失在耳边,但世界并没有因此变得清静,因为与此同时,从楼上传下来一段琴声,失真的效果听起来非常激烈,穿透力极强,生生把空气劈成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