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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催眠(30)

作者:celiacici 时间:2017-11-15 16:26 标签:悬疑推理 虐文 青梅竹马


    回到租屋内的易杨,已然平静了许多,因着自卑,他总不断后悔曾经做过的决定,可在面临新的抉择时又摇摆不定。但此刻,他的内心是毫无波澜的,他很庆幸自己能够与吴招娣做个了断,说了多年来想说的话,点到即止,并不为过。

    吃了药,又网上买了个药盒,打开最近淘来的二手收音机,易杨开始了洗漱。现在已经鲜少有人用收音机了,这款和从前易成刚反复修的一模一样的收音机,连滋滋的电流声都显得亲切,偶尔闭着眼听听,迷迷糊糊间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不过是放学回来不小心在沙发上打了个盹儿,不一会儿,易成刚就会来捏他鼻子喊他起来吃饭。

    亦如发病时他看到的幻象。

    从前易杨总选择逃避,宁愿搬出去住也不想看到与过去有关的东西,怕触景生情。如今想来,他或许正需要这些个随时随地心酸一场、痛哭一场的契机,而不是累积到自己都无法自查的地步,一触即溃。

    电台里,主持人正说着冬至要早些回家。温暖的水流带走了一天的疲惫,却也在雾气腾腾间,忽然点醒了易杨一件事。

    这些天他被这接二连三的意外冲得头昏脑涨、疲于应付,也便没有意识到,这一切实在是太过巧合。先是谢煜和方烁,再是余潜,随后是吴招娣。这些曾伤害过他的人,仿佛按着事先写好的剧本,一个个来他的生命里谢幕。他们的结局都有着对应的讽刺,在乎感情的落得同归于尽、在乎自己的落得病入膏肓,在乎钱财的落得一无所有。当初他们伤害易杨得到了什么,如今就都变本加厉地归还了什么。

    想到这里,易杨不觉背后一阵阴冷,希望这一切只是他多虑了。

    “我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我也不会再让任何伤害过他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谢锦天恪守着他的承诺,尤其是后半句。

    他用了近三个月的时间去策划这一切,先是从他最痛恨的谢煜开始。

    方烁并不愚蠢,要让他上钩很难,但好在他对谢煜的执着远在谢锦天的预料之上。或许两个人纠缠得久了,便说不清是因为爱情还是因为不甘。方烁显然是将与谢锦天多年来的缠夹不清当成了一场角逐,非要分个高下才肯罢休,非要赢得彻底才算不辜负自己,因而谢锦天提出的能禁锢谢煜一生的一劳永逸的法子便显得格外诱人。

    要接近谢煜并不困难,无非是摆出苦大仇深的架势大肆指责一番,做出一副渴望家庭温暖的别扭模样。彼时,郑荞已与谢煜复婚,对父子俩的和解求之不得,自然是推波助澜、鼎力相助。于是,谢锦天便顺着台阶下,和和美美地一家三口吃上顿饭,冰释前嫌。

    谢煜或许是真的老了,太过渴望亲情的温暖,也便没怀疑谢锦天浮夸的演技,就这么在书房里,被一次又一次地催眠。谢锦天将那些容易被排斥的念头,一步步递进式地植入谢煜的潜意识,让他在潜移默化中渐渐改变对方烁的看法,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因为爱他爱得痴狂。

    爱——多么情有可原。

    方烁再次出现时,谢煜已对他有了些旧情复燃的趋势。方烁不提从前,只像个朋友般问起谢煜的近况,却在不经意间忘了掩藏对他的余情未了。这在纯属为了补偿而与郑荞破镜重圆的谢煜心中,悄悄放了把火,烧得他在多少个辗转反侧的夜里,淡忘了方烁所有的不择手段,只记得两人在异国他乡相互扶持时的不易。

    日子越是过得冷清,心中的火苗越窜得高,直烧红了双眼,烧热了头脑,一发不可收拾地又一头栽了进去。直到“意外”地发现,方烁与谢锦天的私会。

    “你可悠着点,别被我爸发现。”

    “现在我让他朝东他绝不朝西,哪会起疑?这远比报复要来得有趣。”

    两人碰杯的动静,在间隔两桌遥遥望着的谢煜心中激起了千层浪,他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觉得谁在他脑中撞钟,绵延不绝地敲打着他,令他不得安宁。

    等晚上如约而至地到了方烁家里时,方烁已备了一桌的菜,正解围裙。

    “快洗手,趁热吃!”

    然而谢煜的目光却只落在方烁背后的砧板上,那上面搁着未洗的刀。

    等谢煜回过神来时,他已坐在了自己车里,车停在路边,双手沾满了血。

    脑中浮现出方烁躺在血泊中浑身抽搐的样子,就像条被剖开肚子却犹在挣扎的死不瞑目的鱼。可谢煜不记得究竟往方烁身上捅了多少刀,当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鬼迷了心窍般,反反复复地撞着丧钟,深信唯有方烁死了才能解脱,死了才能一了百了!

    谢煜怔怔盯着自己染血的双手,简直无法相信他做了什么。他向来不是个行事冲动的人,可痛下杀手的时候他却坚信方烁是一切不幸的根源,是玩弄他于鼓掌之中的罪魁祸首!以至于连辩白的机会都不给,一刀刀断了他的生路,也断了自己的后路。

    谢煜痛不欲生地将头抵在方向盘上,不知该何去何从。脑中那恼人的钟声终于消停,可这诡异的安静却又像恐怖片里鬼魂出没前的压抑伏笔。方烁那一双怒睁的眼,死死盯着他,从草丛里,从车窗外,从路灯上,从座椅下……

    谢煜吓得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下了车,漫无目的地晃了一晚,随后在破晓时,被巡逻民警逮了个正着。他说不清身上血迹的来源,精神恍惚,口中念念有词,依稀是个“鱼”字。

    那一双无处不在的鱼眼,转瞬间成了隔音玻璃上的孔洞,空洞对面坐着个与他有着相似轮廓的男子。

    “谢煜,把你已有的给出来这不叫补偿,叫施舍。我要你给的,是你给不起的,这才叫公平。”

    谢煜只麻木地听着,并未追问什么,他的双眼黯淡,像燃尽了清明后余下的灰烬。他终于不再是那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样了。

    “方烁的命是保住了,但伤了胸椎,下身瘫痪,后半辈子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

    谢锦天等了半晌,依旧没有回应,他打量着玻璃对面面如死灰的男人,只觉得那牢里坐着的不只是谢煜,还有他自己。

    他终于替易杨报仇雪恨,让罪有应得的人沦落成了这形同枯槁的模样。

    要给谢煜植入一个危险的念头并不容易,他的戒心很高,很可能因为一句不恰当的引导就触动了意识的警戒。谢锦天花了漫长的时间、耐着性子埋下引线,他无法暗示谢煜伤害方烁,但他不断煽风点火,让谢煜对方烁的迷恋节节升温,这份感情渐渐关联到了自尊,逐渐被抬高到与生命齐平的地步。在催眠的作用下,谢煜坚信他为方烁付出了许多,也牺牲了许多,且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于是,背叛和戏弄便仿佛一点星火,以燎原之势吞噬了理智,造就了这两败俱伤。

    易杨他们经营的店铺开业那天,谢锦天让人悄悄送了花篮,花篮里那张怎么都不像出自他手笔的画着“警长”的卡片几乎耗费了他一整晚的时间。然而他真正的贺礼,却是谢煜与方烁的玉石俱焚。

    然而易杨看起来并不像他所预期的那样,生出大仇已报的快慰。他一路尾随着独自回家的易杨,看到他那垂头丧气、怅然若失的模样,不觉有些心酸,也有些气馁。然而转念一想,易杨或许只是一时间还未能消化大仇已报的事实,他不该就此停下,而应该给予接二连三的“惊喜”。

    谢锦天的第二个目标,便是曾经也催眠过他的余潜。

    余潜向来理智,本身也擅长精神分析,要找到交集对他下手十分困难,但他的妻子却是个不错的突破口。她原是农民出生,因着当时崇尚工农的时代背景才被书香门第的余家相中,余潜也是顺从父母之命才成了婚,婚后才发现与这位妻子根本毫无共同话题。夫妻间便因此相敬如宾,连子嗣都不曾有。等这位妻子从国企退休,便整日出去打麻将,排遣寂寞。谢锦天便找人借着麻将桌接近她,带她玩些赌钱的局子,她赢了些蝇头小利便越打越大,从几百到几千,最后到了几万,哪知道那天连输了几局,急于翻盘的她,匆匆取了存款,却又输得血本无归,还倒欠了几十万,被人上门泼油漆、灌胶水,余潜知道后怒其不争,可报警也没有用,终是被那几个小混混天天骚扰得没了法子,四处借钱还了钱。

    哪知屋漏偏逢连夜雨,余潜在最近一次体检查出了癌症,已经扩散,医生说化疗已经没有意义了,不如把余下的日子过好。

    可要怎么过好?

    余潜几次救下因为愧疚而企图自杀的妻子后,只觉得心力交瘁,一夜间仿佛老了十几岁。

    他开始回顾一生,开始交代后事,随后他想起了易杨,这个他亏欠最多的孩子。

    那天,谢锦天看着易杨目送余潜离开时的眼神,忽然有些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当真能令易杨解开心结。如果说这些人罪有应得,为什么易杨却依旧闷闷不乐?

    谁能把从前的易杨还给他?

    那个不善言辞却温柔澄清的邻家男孩,已经被他和那些罪大恶极之人合谋溺死在了晦暗的过去里。他要如何将他眼中的黯然连根拔起,如何将他心中的荒芜灌溉成能滋长温情的沃土?

    没有人能告诉他,他唯有用他的方式来填补悔恨的沟壑。

第五十二章 合二为一

比起谢煜和方烁,谢锦天更恨的是吴招娣。

    父母是无法选择的,但父母总因着他们的身份而将子女当成了私有物,天经地义,为所欲为,可即便是像吴招娣这样为了一己之私全然未尽到做母亲责任甚至已触到法律底线的母亲,最后也依旧能够因着一个“孝”字而活得衣食无虞,还时不时向人抱怨易杨搬出去对她不管不顾。她最懂拿捏易杨,这也正是她最可恨之处。要指望她对自己的行径后悔,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易杨不报复她,不代表她就可以被原谅。

    谢锦天谋划了一切,而吴招娣就像个不够格的对手,轻而易举地落入了圈套。曾经,她辜负了至亲的信任和期许,如今,她被个毫无瓜葛的路人辜负了信任与期许,落得一无所有、穷困潦倒。

    她去找易杨,也在谢锦天的意料之中,这甚至是他最期待的部分,他就像个回到犯罪现场观赏的罪魁祸首,从委托的侦探那里得知了吴招娣的行踪后,便兴致勃勃地尾随易杨去了墓地。

    易杨扔出药盒的时候,他就这么一个急刹车,在后面的喇叭声和咒骂声中贸然下了车,奔过去一把捡了起来。其实当时他根本没看清那是什么,只凭着一种直觉行事,亦如当年,他捡起了废纸篓里的那张画,而那里面隐晦地诉说着与他息息相关的罪恶。

    谢锦天将那药盒揣在兜里,就仿佛握着易杨伸来的手,多年前他没有将他拉出泥潭,而这一次他绝不松手。他知道易杨的内心远没有表象上那样平静,那笼罩了二十几年的阴霾怎可能轻易散去?可他又因此而感到一丝庆幸,唯有这样,他才有机会登场,才有借口报复。

    戴着鸭舌帽抱着束花站在不远处的谢锦天,就这样悄悄聆听着二人的对话。当听到吴招娣歇斯底里的控诉时,他暗自得意,那可都是他的杰作。她每说一句,他心中的快意便增加一分,悔恨便减少一分。她的凄惨和落魄就是他的良药,他看似是在报复吴招娣,实则也在用另一种方式报复他自己的母亲。

    可易杨终究还是没有放任不管,好在那并非出于同情,而只是义务。谢锦天也知道,他无法彻底斩断血脉的维系,但至少,他能给易杨一个从“孝”字中解放出来的契机。

    易杨走后,谢锦天待吴招娣小心翼翼地将那张□□藏到兜里离开,这才将花束摆在了易成刚的墓前,又将他的照片擦拭了一遍。

    “易叔,你放心,那些罪有应得的人,都不会再出现了。”谢锦天的手指摩挲着口袋里的药盒。他还想说,他会守着易杨,以补偿这些年他对易杨的忽略与伤害。可转念一想,他要以什么身份说这些话?易杨喜欢了他这么多年,只换来个终身服药的不治之症,他用他的方式替易杨报仇,却并不能抵消他的罪孽。他对自己的惩戒,不过是永不相见,可那或许正是易杨求之不得的。

    说到底,他不过是易杨最不愿提及的一段过往,是死而不僵的心结。如果可以选择,或许易杨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抛下悬崖,冷眼旁观着他和那些回忆一同粉身碎骨吧?

    一想到这里,谢锦天便心绪难平。他其实并不能准确地描述此刻他对易杨的感情究竟为何。若只是愧疚,那么演完报复的闹剧就该乖乖谢幕,可他却如此不甘,不甘就这样背负着罪名被判个无期徒刑。

    他反反复复地看有易杨参与录制的那些网络视频,随后在听他说“不记得了”时,猛地合上笔记本的盖子,愤恨地来回踱着。

    不记得,他怎么就不记得?他想要不记得?

    有时候,谢锦天真不想遵守所谓的诺言了。他就是个小人,就想见见易杨把话说开了!可每当一冒出这想法,易杨出现在他婚礼时那张麻木的脸与精卫中心里嘶吼时血红的眼便交替着浮上来,轻易使他动摇。

    为了平复这种此消彼长的念头,谢锦天将茶几底下那一子模型碎片都找出来,每天花点时间修复。因为是精细活,他又总是做着做着就出神,因此进度十分缓慢。可每完成一部分,时间便仿佛倒退一点,一直退到洒满阳光的儿时的午后,退到那一根红线交到易杨手里的瞬间。

    当时,他们简单得近乎天真。

    谢锦天一想到那时的易杨,便觉得心中被剜了个洞,呼呼地吹着寒风,无论填补什么都是枉然。他因此辞去了医院的工作,在一家民营的心理机构里挂职,有个案才去,时间自由了许多。这样他就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做他想做的事。

    比如,跟踪易杨。

    一开始谢锦天还骗自己说是因为担心易杨,想看看易杨知道“仇家”下场后会作何反应,最近过得可还好。但久而久之这便了一种习惯,甚至到了放弃稳定工作来迁就的地步。他把阳台封了,隔出一间房间,里面陈列着易杨还给他的那些园林模型,墙上贴满了照片。这是他用当年易杨淘来的二手相机拍的,那相机是偷窥的眼,见证了他曾经的一举一动,而如今,这只眼调转了方向,窥探起曾经的主人来。

    易杨低着头在路上走、易杨凑着光研究古籍,易杨穿着汉服讲解习俗……点点滴滴,他都如数家珍地记录着,按着时间顺序钉在墙上,直到排列不下,才将之前一个月份的照片撤下来夹在《国史大纲》里,后来连书里也夹不下了,他对着那些几个月前拍的散落的照片发怔,就好似那些是从他心底溢出的情愫。

    他在模仿着易杨跟踪的过程中,渐渐褪下骄傲与自负的外衣,以一种卑微的视角终于体会到了如影随形却不被知晓的落寞与卑微,知晓了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见的无奈与沮丧。他似乎正在渐渐变成易杨,成为他的影,成为他的镜,在精神层面结合得□□无缝,却又最是孤单。

    他的心,因此而变得敏感而柔软,情绪层层叠叠地丰富起来,甚至能能感知到所有细微的波动。他因此被一位来访者介绍上了电视节目,随后被相亲节目相中,成了驻场的心理咨询师,为嘉宾们解读情感。

    他向来是富有表现力的,在台上,他风趣幽默、却又一针见血,很快便红了起来,媒体邀约不断。但每次面对镜头时,谢锦天总是忍不住想象,易杨此时就坐在电视前怔怔看着他,看他侃侃而谈,看他头头是道。

    这算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相见?

    他们隔着屏幕、隔着网络、隔着镜头,互相知晓着彼此的近况。

    谢锦天因此回来总要回看有自己参与的节目,兀自揣摩着易杨看到时会是怎样一种心境。每当这时,黑猫警长总在他脚边温柔地蹭着,它已经完全将他当成了主人,任凭谢锦天将他抱起来询问易杨的种种,再喃喃着自问自答,好似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第五十七章 方圆几里

双肩耷拉着,披散着半长头发的脑袋像饱满的稻谷似地垂向一侧。萎缩的双腿绵软地架在轮椅上。分明是截瘫,却好似双目失明,眼中黯淡无光。上了年纪的护工将他那显得斯文的半框眼镜摘了,嫌搬运时总蹭到脸,而他也不提什么意见,好似灵魂与*的链接早便断开,谁如何对待这具身体都与他无关。

    房间的空调开得太足,易杨的毛衫领口被后颈的汗打湿成个月牙,他终是放弃了问话,知道跟前这个仿佛已踏进坟墓的男人是不会回答他了。他来找他,也是下了好一番决心的,毕竟这是个曾为人师表的疯子。他为感情痴狂,最终也落得个飞蛾扑火的下场,或许这也正中他下怀?他再也不用担心那个男人离开他了,这便是结局,便是终点,再无其他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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