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乐意(19)
沈庭以为顾朝岸不给他红包了,失望地抬起头看着他,说:“但是每个人都会有红包啊……”
他不可以有吗?
沈庭喜欢过年,因为过年他就可以回家。
虽然回家的日子没有很开心,大家都不大理他,好像他身上有某种恶心人的臭味,一挨近,他们就会皱眉毛。
但是有阿婆在,晚上他跑去阿婆的院子里陪她,给她穿针,看她用旧窗帘布做出来的迷你娃娃,桌上还留有白天没吃完的点心。
大宅里除了沈成萍没有人真正在意沈庭。
白天他们拉他出去吃饭,让他上桌,却要在他上桌前强调好多遍,不准没礼貌,不准发出声音,不准乱夹菜,要吃东西的话,只吃仆人给的就好了。
沈庭懂啊,他能懂啊,他一直懂得怎样才有礼貌,不用她们这么提醒的。
到了晚上,客人走了,大门一关,他们再不会管沈庭。
他吃不饱老饿,节气里和平常不一样,空气中飘着的全是香味,糖果有独特的甜腻香,菜有肉香,冬夜里的冻草木香。这些味道在没有人陪伴的老宅里被封锁地结结实实,可是一回到家里,味道就开始散发。
他去厨房找吃的,没了,说吃剩的菜都倒掉了,想吃新鲜的得等明早。
他等不了,胃里空得厉害,准确的说,是他身体里说不出的地方空得厉害,是心脏吗?不像,他不懂,可就是空,空得他抓耳挠腮,坐立难安,皮肉都在痒。
大家躲他像躲瘟疫,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他想哭,房间很空很大,哭完了也没人知道,可哭完了,心里好受些,他又想吃东西了。
他跑到沈成萍住的独立小院里去,坐在地上吃糕点,困了就找毯子一裹,床都不睡,沙发上,地上,哪哪儿都能睡,瞧他多好养活。
发压岁钱也是。
谁都有,就他没有。
大年初一,王烟作为主母,要发红包。
所有人都发了,连大沈庭三岁的章雀也发了。
小到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每人都有,但沈庭没有。
有个他不认识的小朋友看见他在沙发角落里眼巴巴地望着,就问王烟,姨是不是发漏了呀,那边还有个哥哥没有呢。
沈庭听到以后,心跟着激动起来。
却见王烟拨了拨她刚烫好的卷发,香气扑到他鼻子边,说:“囡囡,压岁钱只有乖小孩才有的,晓得伐?”
沈庭没有,是因为他不乖。
而他不乖在哪里呢?没有一个人告诉他。
“不用很多,只要一点就可以了,哥哥。”
小少年拍拍胸脯信誓旦旦:“我只要一点点哦。”
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盯着他,要多少不能给?
顾朝岸太奇怪沈家那群人的做事方式,那样大的一个家,上下几十口人,养着这么可心懂事的小娃娃,竟没有人愿意多疼疼他。
这个被遗弃的小少爷流着正儿八经沈家的血,是沈辜臣唯一亲生的儿子,有着天使一般的脸,会撒娇,也懂得体贴,傻掉之后都还懂得说谢谢,可想而知,在顾朝岸错失他的那几年里,他的小宝贝该有多招人喜欢。
他得出一个不太体面的想法结论,他觉得所有不喜欢沈庭的人,都有毛病。
“明天给你。”
压岁钱该等到初一才给,但明天他要回一趟老宅,不能带沈庭一同前去,他不放心这么大的房子只留他一个人,已高价请了位看护,提前联系了私人保镖,他只去半天,到夜里就回来,他向沈庭承诺过,吃完晚饭就回来,保证会回来,等醒来如果没看见他,就要学狗叫。
沈庭答应得很快,快得几乎像在安慰,这个已是成年人的小孩,反过来压下了顾朝岸盘旋在心里的所有不安。
他决定从明天开始到大年结束,每天都在沈庭枕边放压岁钱。
虽不稀奇,可要是能听见沈庭开心的笑,他也可以放一辈子。
压岁,压祟。
他要沈庭平平安安,常乐顺遂。
第29章
可是说好的事,沈庭并没有做到。
他拿了红包后开心地跑下楼,又没穿鞋,只套了一双羊绒袜子,睡裤太厚而显得臃肿,他跳下楼时顾朝岸差点就要骂他,小东西,你是巴不得我生气?气死了我好天天无忧无虑地过日子是吧?
看来是上次摔得太轻,没长记性。
“下次再这样,把你腿打断!”
沈庭没被吓着,他跳到顾朝岸身上,不知他拿来这么大的力气,像爬山虎那样将人紧紧缠住,身上还带着被窝里的暖气,又香又软。
“有钱!”
他兴奋地直蹬腿,说:“真的有钱耶!”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顾朝岸血液倒流,全往肚子底下那个位置冲去,他脑袋眩晕,无法顺畅呼吸,为了这么点钱,沈庭快把他勒死了。
“松开,咳……下来。”
沈庭应声下地,才注意到顾朝岸今天的打扮很不一样。
“你要去哪里呀……”
沈庭捏着红包走近,双手搭在他的手臂上,靠过去,贴紧了他的胸膛。
又问:“你要去哪里?”
“你忘了我们说过的话了?”顾朝岸直直看着他,“我们说过什么?沈庭。”
“你要回家……”沈庭在他衣服上蹭蹭,企图卖卖可怜:“我记得,你要回家,还要和妈妈一起……”
他踮起脚亲顾朝岸的下巴,手中的钱都不重要了,抓着钱就没办法好好地抱哥哥,他把红包放到茶几上,继续刚才的动作,又亲又舔的,“我不可以一起吗?”
“不可以……”
“嗯……”
沈庭不问为什么,顾朝岸反而不习惯,他又在后面加上一句:“这次不可以。”
下次可以。
他低头在沈庭嘴上啄了一下,轻而快,多了些珍重的意味,他拖起沈庭的后背抱起来,尽力哄道:“我们是提前说好的,所以不能反悔,知道我几点回来吗?”
“知道,”沈庭嘟囔着:“要晚上。”
“对,所以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听话一点。”
沈庭玩弄起他的衣领,问:“听谁的话呢?”
“等一下有人会过来,陪你玩,给你做晚饭,你要听她的话。”
“什么话都听吗?”
“沈庭,不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顾朝岸知道他不至于问出这样的话来,这小男孩有时也会古灵精怪,说些让人哑口无言的句子。
“你懂什么话该听。”
“好吧……”
顾朝岸偏着头叹口气,说:“只有这一天,沈庭,架上零食可以随便你吃,但是不许只吃零食不吃饭,冰激凌也可以吃……一点点,电视最迟只能看到十二点。”
说这话,就是十二点之前难回来了。
沈庭想了想,问他:“那你看不看春晚呢?”
“我在那边看,你打开电视,我们就算一起看了。”
“一起看,”沈庭都没听懂他意思就晕晕乎乎地点头,以为真的是一起看,“那你要多久回来?我等你呀。”
顾朝岸扶额,“不要等,半夜才能回来。”
“可是要一起看春晚啊……”
“……”
顾朝岸又逐字逐句解释了一遍,沈庭才听明白。
“那……那好吧……”
沈庭把他的衣服抓在手里捏紧了,又放开,说:“你走吧,要早一点回来。”
顾朝岸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在换鞋的时候回头。
他别开脸问沈庭:“刷牙了吗?”
沈庭说:“刷了,还换了衣服。”
不容易,好歹没乱穿。
“那就去吃东西,把牛奶喝掉。”
“哥哥再见……”
“我还没走呢。”
“再见再见……”
顾朝岸出门的时候想,早晨的一切都很顺利。
他跟沈庭,从对话结束到离开,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要乖乖的,别乱跑,在家里也不行,零食不能少一半,要吃饭,一定要吃饭。
这些沈庭都答应得很好。
可是顾朝岸一出门,上了车,回头就看见这白痴站在二楼窗前抹眼泪,边哭边跟他挥手说拜拜。
他犹如遭受重击,骂了句脏话,一掌拍在方向盘上,怎么还走的掉。
沈庭分明盘踞在他身上每一寸,他怎么可能一个人走得掉。
他转身下车,面无表情地回房上楼,拉着沈庭下楼,塞进车里。
动作之快,一气呵成。
—
沈庭抱着纸巾盒,头缩得像乌龟,车内气压太低,顾朝岸眉头皱得厉害,让沈庭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他没想哭的,但是顾朝岸走以后他就慌了,很慌很慌,他也不知道在怕什么,好像这一走顾朝岸就再也不会回来,房子突然变得很陌生,没有顾朝岸就很陌生。
他跑上楼进房间,到能看清顾朝岸的那块玻璃窗前,眼泪自己就掉下来了。
他好怕顾朝岸问他为什么哭,他不是不懂事,是眼泪自己流的,跟他没关系。
“把背挺起来,别缩着肩膀,驼着难看死了。”
顾朝岸开车顾着看前方,只是用余光看他,心里怨自己还是太冲动,这样一声不吭把人带回家的事从来没有过,想都没想过。
他不是怕顾华闵生起气来对他怎样,就是担心沈庭叫人给欺负了去。
事到如今只有让小白痴一步不离自己,人在眼皮子底下,他们总不敢生事。
沈庭挺直了背,又挪挪屁股往前坐,依旧埋着头看手。
“眼泪擦擦干净。”
“擦干净了……”沈庭扣着纸盒边,发出细微的响声,他上车顾朝岸就把纸巾塞给了他,系安全带的时候他紧张得手哆嗦,几次都没成功扣上,顾朝岸便从他手中抢过去,啪嗒一声给扣上,再扣上自己的,整个过程中没有说话,还怒气冲冲的。
“我早就擦干净了……”
沈庭在家就换下了睡衣,但是没穿外套,顾朝岸拉他出来时头脑已经不受控制,等渐渐冷静,才发觉他只套着毛衣,少年人的身形显得异常单薄。
顾朝岸先是调高了车内空调,再脱了大衣盖在沈庭身上,他里面的高领毛衣是简单的黑色条纹款式,仔细一看,和沈庭穿的那件很像。
车内温度本来就高,沈庭一点也感觉不到冷,盖上衣服后他热得脸蛋微红,但哥哥不说话,他想动又不敢动。
顾朝岸拿了张纸巾出来,很自然地抬手放到他鼻子下,吩咐道:“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