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来了(18)
“我说你写小说的样子,肯定和在一幅画前坐一整天的张时夕一模一样,你要是有爱人,说不定也会像江崇一样抱怨,说你写小说的样子像出轨。”
“我没有谈过恋爱,我……”简成蹊想反驳这个比喻的,但又挺害臊的,就低下了头。对面那人今天话也不知为何特别多,略打趣地说:“那这些就真的是你想象出来的啊,那小作家真的很有写故事的天赋呢。”
“你觉得我有天赋?”简成蹊从没被人这么夸过,不由迫切地问:“你真的觉得我算作家吗?”
那人没回答,像是陷入了思忖。那短暂的沉默让简成蹊心里慌慌的,他开始后悔问这个愚蠢的问题,他算哪门子作家,他怎么可能会是——
“你当然是。”
那人打断简成蹊的妄自菲薄,声音里有介于男孩到男人的坚定。
“而且你会越写越好,”他说,“你一定会成为未来的大作家。”
简成蹊当时就掉眼泪了,都没觉得多悲伤,他的眼泪就是哗啦啦地掉。他从没想过这个可能,但当那个人这么一说,他突然相信,自己也能拥有这一可能。那人也没想到简成蹊会突然地哭,安慰的时候都结巴了,音量也比之前的大,像是站到了玻璃边上。简成蹊就抹了抹脸,吸了吸鼻子走到那个看不见对面的树洞前。他听到对方敲了敲玻璃,他抿出一个笑,也敲了敲。
“对不起,”那头的人还是安慰,很笨拙地安慰,“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
“谢谢你鼓励我,”简成蹊眼底又湿了,他强忍着,跟那个人说,“我确实很喜欢写。”
好喜欢,比自己想象地都还要喜欢。
“……那你要继续写啊,”他说,“我等着呢,等下次来,江崇和张时夕就再见面了。”
“我……”他的声音离得很近,“我很期待他们见面。”
“嗯!”简成蹊揉了揉眼,很用力地点头:“等到下一章,你就知道书名里为什么要用到玫瑰了。”
见简成蹊振作起来,他也像是松了口气:“好啊,那我们下次见。”
“好啊,”简成蹊笑,眼眸亮晶晶的,“我们下次见!”
那是五年前的约定,但直到简成蹊结束了为期一年的志愿工作,那个人都没有再来。
那段时间也是边境形势最紧张严峻的时期,流窜国的政府QiKa在境内发现了北约盟遗留下的军火库,于是肆无忌惮地使用贫铀武器攻打西部边境线。而亚合众国于上个世纪签订过全球和平条约的规定,如果亚合众国也使用辐射性武器,那么北约盟的部队就能依条例也进入战场。
这种内忧外患是维序派政府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在乌拉诺斯血清研制出来前,尽管前线战士饱受核辐射威胁,亚合众国军队也没有对流窜国投放过一枚辐射性炸弹。同时欧联盟也正式加入焦灼的战斗,联盟东部有五个国家同亚合众国共享边境线,亚合众国的西部如果失守,它们的国境线也会接连沦陷。
也是那一年,高新野调到了边境部队。他的入伍申请三个月前就提交了,他去西部前线只是时间问题,但好巧不巧,紧急调令就是在他和简成蹊约定下次见的那天晚上下达的。后来他在边境线上出生入死,功勋奖章挂满常服的右胸,他在守夜的时候抬头,不管能不能看到明月当空,他都会想起简成蹊。
他那时候已经知道那个给自己讲了半年故事的人叫简成蹊了,那个他入伍第一天就做了逃兵,违抗军令去见一面的简成蹊。
他想告诉简成蹊,他不是故意失约,他想让他们的告别更正式一点。
他曾经只是一个人的刀和刃,但去了前线,他保卫的就是整个家国。五年前的高新野都还没成年,他要是真去见简成蹊了,说不定会中二地说自己是去当英雄。
他要是没死在战场上,他回来就是英雄。
这个念头让他终于有底气不再躲在树洞后面,他想让成蹊小作家别忘了他,他想让简成蹊等自己回来。
但他最终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离去。
从此山长水远,时局更迭。五年后他们要是一起回首都,去那所咨询机构,他们会发现那个树洞室的陈设构造还是和五年前一模一样,高新野清楚地记得那半年里讲过的故事,记得指骨叩在树洞上发出的“咚咚”声,记得对方被变声器处理过的哭和笑。
但他真的吃不准简成蹊是否还记得,直到他装mb来接简成蹊生意。高新野知道《是月色和玫瑰啊》在出版的那一年销量很好,但当他给简成蹊擦头发,简成蹊头昏脑胀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堆,他说的一直是读者。
而不是读者们。
他后来写张时夕和江崇重逢,他用了一个非常具体的日期。多少人看过后都不以为意,不认为那是什么倾注含义的细节,但高新野知道那不是个随意编的日子。
因为就是在那一天的下午两点,他没有按预约的时间出现在树洞室。
那一天张时夕和江崇久别重逢,那一天他和简成蹊没有一个正式的告别。
他们谁都不再是曾经的少年模样。
他们啊,谁都记得回不去的年少时光。
第17章 你是英雄
“那你为什么……装mb?”简成蹊怪别扭地问,“还是说你之前是在监视我?”
“不是监视,我……”高新野连忙解释,“我那十几天是休假,”高新野略有隐瞒地一停顿,“之前几年我都在边境,所以假期攒了很多。我就想来找你,也查到你现在在这儿。那天也是凑巧,我往居民楼里走的同时,那个你找的mb正往地下室走。”
“而地下一层只有你那一间住人。”
高新野熟练地把车停在那栋居民楼旁,熄火后没有开门锁,而是又静坐了两秒。
然后他看着简成蹊,尽力克制道:“那种人才不配。”
简成蹊低着头,面部的咬合肌鼓着,没迎上高新野的目光。
他自己就是写故事的,当然懂那句“现实永远比小说离奇”,他跟高新野的机缘巧合还没到“小说都不敢这么写”的程度,但他也确实没办法立刻接受。
“真的是这样吗?”简成蹊问,“就是凑巧碰上了?”
“嗯。”高新野看着他,点头。简成蹊就再一次确认地问:“真的没有监视?”
“不是。”高新野很肯定。简成蹊听到他的否认后发出了一声气音,然后一个人下车。高新野没跟着开车门,他也知道简成蹊需要点时间消化,但他没想过简成蹊会回头,问他愿不愿意进来坐一坐。
他们一起进那栋居民楼,下负一层,走到那扇门前。简成蹊开锁弄出声响后活宝就跑过来迎了,门一开,它便咩叫着绕着简成蹊转了一圈,然后抬头,又叫了一声,用羊角顶高新野,像是要把他赶出去。
“看来它不认得我了。”高新野有些遗憾,但还是任由它顶。简成蹊就蹲**,把小羊抱起来,示意高新野抱抱它。高新野原本以为活宝会不配合,但等小羊到自己怀里,它就乖了,还会舔他脸,要把身上的奶味蹭给高新野。幺七已经断奶了,但还是喜欢喝,简成蹊今天回来又迟,就赔罪地给它泡了一瓶,活宝扬着脖子寻那奶香味,一刻都等不了就是想喝的模样跟来得第一天一模一样。它还用后蹄踹了高新野好几下,高新野原本还控得住,但当右臂内侧毫无防备地被蹬到,他也一吃痛地差点松手。
简成蹊是看着他右手剧烈一抖的,他记得高新野不是左撇子,但今天在医院,他伤刘家安的时候用的是左手,他觉得不对劲,把活宝接过放在地上,也不顾高新野的阻止,直接把他右臂的袖子撩上去。
简成蹊是看着他右手剧烈一抖的,他记得高新野不是左撇子,但今天在医院,他伤刘家安的时候用的是左手,他觉得不对劲,把活宝接过放在地上,也不顾高新野的阻止,直接把他右臂的袖子撩上去。
他并没有看到什么狰狞的创伤,但那上面密密麻麻的针孔还是让简成蹊悬着的心放不下。
“你受伤了吗,你之前回去,是接受治疗吗?”简成蹊紧张地问,也想到高新野耳朵上的疤,“是不是之前就有?你之前…一直都不爱脱上衣。”
“局部战场上下来的多少都受过辐射,但我之前就注射过血清。这些是……是一些后续的小手术留下的。”高新野并没有打算展开讲,紧接着就换了个话题,“我原本还想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的职业。我以为你会很反感军人。”
“怎么会……”简成蹊不知为何很腼腆,侧过头抓着奶瓶,蹲**喂活宝去了。高新野也蹲下,简成蹊聚精会神地看小羊喝奶,他的注意力则全给了余光里的简成蹊。房间里一时只有小羊吮奶的声音,奶香味也弥漫开,混着松香,和简成蹊很淡的体香。
“我真的不讨厌,”简成蹊喂够了小羊,也终于酝酿够了组织好语言。
“要不是你们把西部守住,恐怖组织五年前就攻进来了。也是你们不计伤亡,遵守国际人道主义公约,不使用放射性武器,不让北约盟有理由干涉战况,使得局部战争的范围没有扩大。是你们不顾个人安危保家卫国,老百姓平时会骂维序派政府太高压,但一提到部队军人,都是感谢都来不及。”
“你们守卫的不是一个权力机构,而是土地和人民,你们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所以我也从来没讨厌过你。”他抬起头,和高新野四目相视,对他说:“你是英雄。”
高新野心里一颤。
他想到何博衍年年都会来战区,他年年是能跟何博衍握手合影的代表,年年接受司令官的表彰和赞赏,被称作英雄。
边境生活也不是三百六十五天都需要神经紧绷,他们也会休息,会放纵的喝酒,那些一同出生入死、被他救过也救过他的战友醉到掉眼泪,勾着他脖子在他耳边大声说,哥们,你是英雄。
他进过七次部队医院,最严重的一次他躺了七个月,那个照顾他的医生有霓族血统,不止一次地用霓语和中文对他说,我觉得你是英雄。
他唯一一次抗军令是两年前。一个边境外的坐标地他们苦战了四个月没能拿下,战略总指挥也顶不住压力,下令进行无区别轰炸。这意味着整片土地都将生灵涂炭,而如果土地是死的,活着的人又该何去何从。
他于是和突击队里的其他成员进行最后一次夜袭,哪怕那不是亚合众国的土地。第二天的黎明到来后,有抱着孩子的霓族少女抓着他的手重复一句霓语,他的观察手是欧联盟部队的,会说中文听不懂霓语,就问高新野那个姑娘说了什么,他就对观察手和其他成员说,她说你们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