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科情书(15)
陆远名却没秦可那么幸运,他是孤儿,从小寄人篱下,没权没势,穷小子一个,秦弘阳第一次见他时,就夸他有韧劲,从骨子里就不服输。他凭着这股子韧劲愣是爬了上去。C市是地级市,陆远名三十多岁就坐上了副厅级的位置,让人眼红,恨他的要比欣赏他的翻了几倍。
陆远名工作忙,有时出差巡视,十天半个月不着家,但心里记挂着陆载,抽空就要打电话回来嘘寒问暖,虽然生活没秦可在时精细,但爷俩相依为命,陆载又听话懂事,倒也将就着过了下去。
秦可去斯里兰卡没多久,C市上层权力圈开始大变革。普通家庭或许体会不到这种动荡,可他们家因为陆远名的原因,就处在漩涡中心,朝不保夕,动荡不安。
当时市委里纷纷开始站队,陆远名不肯动,自然被权力的浪潮拍上了岸。
陆远名看不上这群宵小,自动请辞,凭着原来的关系网,很快就在浮沉商海里捞了第一桶金。接着他就带着陆载搬了家,他在C市寸土寸金的“华晖苑”小区买了独门独栋带小院子的房子,算是挤进了达官显贵们的大本营。
从那之后,陆远名彻底变了,他开始不停地应酬、剪彩、出席活动,忙成了一个人型陀螺。陆载宁愿他永远不要回家,每次只要他回家,绝对就是令人作呕的酒气和师出无名的咒骂。
陆远名不骂陆载,他骂上面有眼无珠,他骂群众不知好歹,他骂企业操蛋无良,他骂自己怀才不遇,骂到最后他没了意识,全凭着酒劲把这一腔愤懑都发泄在了陆载身上。
陆载伤得最严重的一次,伤口从肩胛贯穿到腰椎,送医的路上血浸透了他的条纹睡衣,可他一声不吭。
陆远名也清醒了,手一松,刀子“咣当”一声落地。他目眦欲裂,后悔不已。
在医院填单子时候两个人都对真相闭口不言,面对医生的质问,陆远名含糊地说孩子叛逆,打架斗殴。
陆载对陆远名说的话不予置评,他不可能去辩解说自己是个好孩子,是赫赫有名的陆总精神躁虐家庭暴力。他无法坦白,于是他选择闭嘴不谈。临出院那天他试过向秦可求救,说不定秦可愿意带他走。秦可在视频那头笑意盈盈,小孩子们围着她唱歌,还把刚编的花环戴在她美丽的卷发上。
秦可低头一边亲吻孩子们的脸颊,一边说着谢谢,与此同时,陆载挂掉了电话。
陆载想,他没救了。
根本没人会来救他。
他身上越来越频繁地出现伤痕,既然陆远名已经替他找好了借口,他便顺了对方的意愿,开始学着打架斗殴。打架是会上瘾的,开了头尝了腥就停不下来。
他和康祁也算不打不相识,不仅同班,还住同一个小区,康祁家就在他家隔壁栋。隔得近,彼此家里那些破事都心知肚明。不过康祁要幸运一些,虽然爹是个没文化的暴发户,爱打老婆孩子,可起码他娘还在,能给他洗衣做饭,还能在他爹动手时候护一护他。
住高档小区,上重点学校,孩子却不学无术,是个小混混,康祁觉得俩人同病相怜,他拿陆载当难兄难弟,有群殴就叫上陆载一起爽,下地狱也能拉个垫背的。
陆载从不站队,他没什么结怨的,纯粹手痒,有架就打,也不管敌方我方,拳头挥出去了他心里就能快活一些。打完把血迹一抹,照常回班当他的好学生去。
后来陆载申请了住校,再加上合理利用陆远名的日程表,周末回家时和陆远名岔开时间,他可以除了寒暑假外一整个学期都不用见到对方。他打算就这样混到毕业,然后考到省重点,就可以一步步离开这里,离开陆远名。
原本所有事情都按部就班地朝理想化的进程发展,直到初二那个晚上,他没能掐好时间,迎面撞上了烂醉如泥的陆远名。
陆载猛的从梦里惊醒,他思维还有些恍惚,握在手里的手机竟被虚化成了半截砖头,他像握了烫手山芋一般,立马甩了出去。
手机“啪”地一声砸在墙上,又“咚”地一声掉在地上,陆载怔怔地看着自己手心,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些都只不过是梦境,陆远名没有回来给他过生日,他也没有差一点杀了陆远名。
陆载松了一口气,他光着脚踩在地上,去把手机捡了回来。
他开屏看了眼时间,才刚九点,他不过睡了二十分钟,就冒了一身冷汗。
衬衣黏糊糊地贴在他背上,不舒服,他脱下来塞进脏衣桶里,又翻出新睡衣换上,这才重新躺回床上。
困意已经散去,他叹了口气,打开了“大地广角”论坛。
自从星期三翻车鱼跟他聊了两句,俩人还因为红包的事情磕绊了一下,直到今天他都没再见过翻车鱼。
以往翻车鱼每周末都会来找他唠几块钱嗑,他隔三差五回一句话。可翻车鱼昨天没出现,今天也没出现,而再过几小时这个周末就要过完了,网瘾少年却还没有上线,这有些奇怪。
他们聊天时一直是翻车鱼主动开口,陆载也不知道第一句话该怎么说。他点进私信框,又退出来,反反复复,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放弃了。
夏见鲸一走,噪音也没了,他第一次觉得这个房间□□静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蓦地有些寂寞。
他想,他生而为人或许真该说声对不起。他各类感情都经营失败,亲情上爹不疼娘不爱,亲人是枷锁,他在夹缝中求生存;爱情上还没来得及情窦初开,暂且按下不表;友情上倒还勉强长出些枝丫,比如夏见鲸,他觉得可以处着试试,能处就多个朋友,处不下去他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翻身下床,从书桌下拉出一个黑色的收纳箱。里面满满当当塞着同一个牌子的牛奶,他喝习惯了,每天都会带一瓶去学校。
夏见鲸曾经拿着他的牛奶晃了晃,嘴里嘀咕,“同桌,这个好贵的呀,喝了真的会长高吗?”
夏见鲸个子不算矮,但比他还是差了点。他没搭话,看着对方没见识的傻样,有些不屑,又有些想笑。
而他现在是真的有了笑意,他弯下腰,从收纳箱里又取了一瓶牛奶放进书包。
交朋友么,他想,总要有来有往的。
第16章 给五星好评
夏见鲸不光周末爱赖床,上学时候也爱赖床,能晚起一秒算一秒。他仗着自己家住得近,胆大包天,闹钟时间敢定的就比早读铃响提前十分钟。
周一清晨,他又是全班最后一个到,正好踩着铃声的点。他甩着书包,从过道挤过去,惹得周围怨声载道。
体委正趴着睡觉,挡在脑袋前面的书墙就被夏见鲸的书包撞倒了,他眯着眼坐起来,骂得很凶,“你一个迟到的惯犯,慌个屁啊?!”
“朋友,真对不住啦!”夏见鲸给体委把书重新码好,又拍拍体委的背,“你乖,听话,好好睡啊。”
体委送他一对白眼,嘟囔着趴了下去。
黑色星期一,大家情绪都不高,跟个炸·药桶似的,一点就炸,夏见鲸生怕再扰醒哪个活阎王,他提着口气,蹑手蹑脚回自己位置。
他刚准备坐下的时候,却觉得不对劲——他的桌子上竟然放着一瓶牛奶,立在他凌乱的书桌上,跟乱世佳人似的,非常违和。
夏见鲸抓抓头发,左顾右盼,心想自己也没走地方啊,这是怎么回事?
他再仔细一看,发现这不就是陆载常喝的那个牌子嘛,而陆载桌子上也放了一瓶,像是学校给的标准配置一样。
不过他们学校从不搞慈善,这个可能性立马就被他排除了。
夏见鲸把书包往桌兜里一塞,拿着牛奶问陆载:“你放我桌上的?”
陆载点头,还微微翘了翘唇角,“嗯。”
夏见鲸正忙着掏书,也没注意陆载的表情,他闷声又问:“你送我牛奶干嘛?奇奇怪怪的。”
不是说好要试着做朋友么,那夏见鲸这句话又是什么立场?陆载眸色一沉,嘴唇也紧紧抿了起来。
夏见鲸没等到陆载的回应,半仰着脸去看陆载,“嗯?”
陆载今早关于要不要送牛奶,已经内心挣扎了很久,可他难得想试着往安全圈外探一探脚尖,就被对方给嘲了回来。
“不是我,”陆载眼神一闪,“是我外婆。”
“哦,原来是奶奶呀。”夏见鲸扭开瓶盖喝了一口,偷偷笑了起来,“你记得帮我谢谢奶奶啊。”
陆载的演技太拙劣了,都能直接搬到成语字典上当“口是心非”的解释。夏见鲸一看就心领神会,他敢打包票陆载这是在胡扯,牛奶和芮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昨天那一通折腾,他本能地觉得自己和陆载又亲近了一些,普通同学60分及格,陆载能得90分。
夏见鲸但笑不语,边喝牛奶边对陆载挑眉,奶咽下去后还轻浮地弹了个舌。这个效果不太好,不如吹流氓哨,可惜他不会,还五音不全,只能这么凑合了。
陆载即使目不转睛盯着书本,余光里依然有那么一团影在晃,而那团影毫无自觉,竟然还在弹舌,相当聒噪。
陆载“啪”地合上书,冷声问:“你要干嘛?”
夏见鲸伸出舌尖把嘴巴周围的奶渍舔掉,朝陆载扬起下巴,“你帮我看看,舔干净没?”
陆载就坐在窗边,他连人带椅往后一仰,说:“你自己看。”
夏见鲸“哦”了一声,手臂搭在陆载桌子上,探过身去照窗户。
其实夏见鲸并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奶胡子”,他借着窗户,悄悄打量陆载。
从昨天起,他对陆载的印象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们有课堂之外的交际,有共同保守的秘密,虽然陆载不愿意承认,但他自动忽略了所谓的“试用期”,把陆载归为了他的好朋友。
他一直把陆载当纸老虎,以前偏向老虎,如今更像纸。大概是他戴了好朋友的滤镜,连陆载惯常的臭脸,他都能闭着眼打五星好评。
陆载一直保持后仰的姿势,不耐烦了,问他:“好了吗?”
唉,夏见鲸心底叹气,昧着良心给了好评的顾客又开始后悔,真想在追加评价里写上八百字的差评小论文。
可他抬头看到窗户里陆载的身影,又笑了起来。
窗户不比镜子,只能模糊照出两个人影,还和外面的青天绿树重叠在一起,可信度和清晰度都不高。所以夏见鲸也不确定,陆载冷硬的侧脸上那抹细微的红色,到底有没有真实存在过。
如果让夏见鲸用他那猫嫌狗弃的文学水平来形容此刻的陆载,大概就是掩耳盗铃、粉饰太平、自欺欺人、有……有点可爱。
但可爱这个词他绝不可能当着陆载的面说出来,毕竟活着还挺好的。
“好了,”夏见鲸舔舔嘴,退身回去,看着陆载说,“这可是我陆哥给的爱心牛奶呀,不能浪费,你说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