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的是时间(71)
晏羽本来正低头捧着手机看邮件,闻声抬起头来,视线从三楼的那间窗口扫过去。
大宽有点儿急躁,妈的这小白脸居然没吓尿,连窝儿都没挪一下,登时感觉很不爽,大冷天的,又把袖子往上扯了扯,露出龙尾巴和虎爪子。
“你们是这里的住户吗?”晏羽仰头,声音清淡缓慢,“就算是住户吧,除了房本上示意图里标明的区域和面积是属于你们所有的独立空间,受法律保护不得侵犯,其他地方可都是公共区域,我为什么不能来,保安都没有拦我。”
居然开口讲法律,你别说,这个词儿对于他们这些撞过南墙吃过亏的家伙来说,还有点儿好使,毕竟八万收拢的小弟都不是亡命徒,也就一不小心失个足而已,还是能够被社会主义大家庭和人民民主专政温暖和改造的。
因此一听见法律这种庄严的词汇,又是那种冷淡的调调讲出来,大家不太美好的回忆就很容易被勾搭起来,进而心里先矮了一截儿。
大宽自然知道,跟这种职场精英范儿的家伙耍嘴皮子肯定是不占优势的,毕竟人家读过的书比他用过的厕纸还多,口才和知识面都比不了。
唬不住又吓不跑,那只好来点儿强硬的了。
这招儿他们平时对付老赖也常用,没啥伤害和后果,但是足以让人感觉到未知的各种糟心可能,进而产生恐惧的联想。
大宽一甩头,身后上来一个看上去有点儿愣的小弟,二话不说掏出一瓶无色透明液体往白布上喷了一点,走过去照着晏羽的口鼻就捂了上去。
这个量比较微弱,就算把人弄晕了也就是十几分钟的事儿,搁在平时他们会把人搞定之后随便往垃圾箱或者臭水沟一丢,衣服弄乱点,等对方自己醒过来第一感觉就是害怕,然后会担心自己是不是被拍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录像或照片,总之吓唬人特别管用。
晏羽一惊,这个味道他是熟悉的,他甚至也猜得到这些人想对他做什么,让他知难而退吗?
为什么会用这种手段,易乘风你知道吗?
这一次,晏羽甚至都没有挣扎,他双手紧紧攥在轮圈上,仰头看向三楼的那个窗口。
如果你知道,你会来救我吗,会不管我吗?
随着甜腻的刺激气味深入肺腑,晏羽缓缓闭上眼睛跌进无边的黑暗里。
第70章 20魇
易乘风在窗帘后面,看见他们用了这一招的一瞬,心脏就好像被呼啸的高尔夫球杆一杆子打飞出去,所有痛苦不堪的记忆都在那一瞬从四面八方涌来,巨浪一般淹没他,让人无法呼吸。
仿佛被闷住口鼻的人不仅是晏羽,还有他自己。
晏羽就那样认命地仰头看着他的方向,没有任何挣扎和反抗,额前的软发被夜风拂起,清澈瞳仁里倒映的星光渐渐熄灭。
易乘风差一点就推开窗户直接跳了下去,他狠狠一掌拍在窗框上,转身撞开门拔足奔下楼去。
大宽见他好像一辆冒烟的坦克一样从楼道里开出来,就知道自己这事儿没太办好,其余的小弟都很有眼色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易乘风一脚踹开那个拎着白布的愣头青,脸色阴得吓人,又好像难过得要哭出来,周身气压相当诡异低沉。
“小晏?”
听声音就知道,风哥这是被掐了心尖儿了,一句话恨不能挤出血来。
晏羽脸色冷白地靠在椅背上,头向后无力地仰着,双手松懈地垂下来,没有半点反应。
他躬身一手托起晏羽的背,一手抄着他的膝弯直接将人抱起来,大步往楼上走去。
晏羽被他放在床上,身体放松而乖顺地躺在那一动不动。
易乘风在他脑后垫了只枕头,俯身查看他的呼吸和心跳,抬手拢了下他前额的碎发,“小晏——”
抓着他的手捏了捏,又拍拍脸,“小晏,醒醒,别害怕,是我。”
艹,好像就特么你才最可怕,居然找一帮人用这种方式对付他。
易乘风从床边蹦起来,急匆匆跑进卫生间拧了一条湿毛巾,一点点帮他擦拭口鼻,再擦过额头。
喂一点水应该能快点醒吧,横是舍不得用一盆水泼醒他。
先将枕头垫高些,易乘风捏了个小勺盛一点水往他嘴里喂,一口两口的都还挺顺利,喂进去了。
第三口可能有点着急,喂大了。
晏羽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扔进了深海里,忽然就呛进去一口水无法呼吸了,咳得一阵惊天动地。
居然有人在拍他的背,呛咳中他满眼都是生理性泪水,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头顶那张熟悉的脸,易乘风?咳咳咳咳咳——
本来是被易乘风半托着靠在他怀里的,这一抬眼看过去,对方倏然收回了手臂,晏羽咕咚一声仰着跌回了床上。
易乘风做贼心虚地抽回手,没想到给人摔了个结实,这会儿想再找补更加不好意思了。
“还难受吗?”
晏羽用手背蹭了蹭眼睛,看着他点点头,像个摔了跟头等待被安慰的小朋友。
你是说刚刚摔这一下,还是天天在楼下等着,反正都不好受。
易乘风突然就有些肢体不协调,直接将一杯水怼他面前,小勺往桌上随便一扔。
晏羽撑着起身坐到床边,接过水杯几口喝光,呼吸道里的异味冲淡了一点,喉咙还有些不舒服,嗓音微微嘶哑。
“你想请我上来坐一坐,不需要这种方式。”
他那么聪明,估计猜到了七七八八。
易乘风也不辩解,他不需要一个正面形象做幌子,干脆破罐子破摔地拎起桌上一瓶二锅头,拧开倒了大半杯。
“老同学许久不见,应该喝一点庆祝下。”
晏羽怔然,刚下过药,紧接着就灌酒,这是想让他死在这儿么?
-我就是混蛋,怕了就滚吧,别再来烦我,你有几条命够陪我折腾的?
“那就庆祝下。”
晏羽拿起杯子,憋了口气,像刚刚喝水一样将半杯五十二度仰脖吨吨吨倒进去。
易乘风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抬又压下,攥紧了拳,小臂青筋紧绷,阻止已然来不及。
跟着,辛辣的液体从食管喷射一般反涌出来,大概还有刚刚喝进去的水,晏羽庆幸自己没吃晚饭,吐得虽然惨烈些,但不至于特别恶心。
胃内一波波痉挛让他不得不蜷缩起身体,右手撑在旁边的桌子上,左手用力抵着腹部,床边的地板上一片狼藉。
“你究竟想闹到什么时候?”易乘风颌骨紧咬,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一下。
“到你每天回家住,找一份能跟你父母实话实说的工作为止。”
晏羽扯过纸巾擦着眼泪鼻涕,样子已经很是狼狈了,偏偏有种不容反驳的强硬,和他那风雨飘摇的削薄身形极不相称又更为突出的霸道态度。
易乘风闷头拖地板,刷了杯子重新倒水给他。
拖把杆握在手里漫无目标地晃动,其实地面已经很干净了。
一只手探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膊,向下拉扯。
“风哥,我想站一会儿。”
晏羽仰头看向他,眼里湿漉漉的,这种话,上一次说是什么时候?
易乘风表情凝住,原地杵成一根人形的拖把杆。
“我想站一会!”
晏羽蹙眉,加重了语气,抓住他的手一拉又一推,木杆的顶端敲在易乘风心口上,咚——
好疼!
按说他皮糙肉厚的,这种力度就像挠痒痒,偏偏就有一股痛意从那个位置蔓延开来。
易乘风整个人一松,放出一口叹息来,才发觉自己好一会儿没有喘气儿了。他将拖把往桌边一斜,向晏羽伸出两只胳膊。
“近点,够不到。”
晏羽又扯了他一下。
易乘风拧着眉瞪他,还是向前迈了一步,像个怨念很重的僵尸。
晏羽将手搭上去,抬头迎着瞪视,“我头晕,没力气,自己起不来。”
事儿精!
易乘风终于像从前许多次那样,托住他的胳膊将人拉起来。
靠近一点,咕咚咕咚,再靠近一点,咕咚咕咚……近到可以听见心跳的距离了。
晏羽用力攀住他的肩膀,将双臂环上去,抱紧。一声缓慢的叹息从他耳畔吹过,像是终于放弃了的挣扎。
“很辛苦吗?你比以前壮了一些。”
那些肩膊和胸背上的肌肉硬邦邦的,贴在上面感觉很踏实,是在里面干活累出来的吗?
易乘风还保持着两手张开,虚虚护在他背后的僵硬姿势。有点奇怪,明明曾经习以为常的动作,现在却落不下手了。
“你长高了,之后没再坚持运动吧,弱成这样。”
“嗯,除了你没人愿意陪我打球。”
又是一声叹息。
“小晏,你是不是对我这个人有什么误会?”
晏羽感觉自己快速跳跃的心脏突然绊了个马趴,漏掉一拍,闷气的感觉让他手臂下意识紧了紧。
“你可能把我想象得太好了,其实我就是一个混蛋,跟外头犄角旮旯滚来滚去一身泥的那些没有区别,而且还是个臭的……”
噗嗤,晏羽趴在他肩膀上轻笑了一声,扫在颈间的麻痒有点熟悉。
易乘风蹙了蹙眉,当年哭的时候可是悄无声息的,如今笑话人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
“我是说真的,里面就是一个垃圾处理厂,我也是个——”
易乘风感觉那双温度偏低的手掐上了自己的脖子,将没出口的两个字给掐断了,同时,紧贴自己的那具身体因为少了支撑向下滑去,他赶忙收手抱住对方,脖子上凉凉的一紧,被晏羽掐住晃了两下。
“不是!不许说!”
“咳咳,你,站好。”
“那我呢?我是……你也不爱听对不对?”晏羽感觉揽在背上的手臂在他差点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提了一下,将他肺内的空气挤了个空。
“我不是,你也不是,我们都还可以好好的,有能力照顾家人、帮助朋友。我和你们一样,你也和我们一样,对吧。”
能说不对吗?刚单是说自己都差一点被他掐死。难怪学霸们从古代就喜欢到处游说,哔哔的功力不是盖的,让人没法反驳。
真是比苏一乐还烦人,易乘风感觉自己有点冒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儿。
“你累了。”
“我还没说完。”
“你坐下慢慢说。”易乘风生生将对方按回床上,抽出手臂,侧过身去假装看窗外。
“我是怎么上来的?”
“我说你是飞上来的你自己信吗?”
晏羽低下头,唇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又故意仰起脸无辜地看向易乘风,“那我要怎么离开这?”
易乘风看了眼时钟,九点多了,“我送你回去。”他俯身蹲在他面前,右腿的膝盖触地,捞过放在旁边的鞋子帮他穿上。
“哎——”一路淡定的晏羽终于不淡定了,坐在床边的姿势让他无法保持平衡俯身自己穿鞋,更没法移动两腿躲开,只能任凭易乘风捏着他的脚腕帮他将鞋子穿上。
好尴尬。
穿好鞋子,易乘风没有起身,直接转了半圈背对着他。
晏羽会意地趴到他背上,对方就像个会移动的小山一样稳稳地升起来,带着他出了房间,转过逼仄的走廊,一路走了出去。
“小王子……我还要带它去治眼睛……”
易乘风将他放在轮椅里,“我看你才该治治眼睛。”
“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