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46)
沈易想去的景点，离得并不远，慢慢地散步过去，只用了半个小时。
不过和昨天的爬山不同，这里的游客比较多，有垂钓的，散步的，说说笑笑的，比较热闹。
站在稍远的地方，沈易就停下了脚步。
放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
游客，好多。
人很多的环境下，沈易没办法待太久。
尽管他没有觉得难受，心情也仍然是保持着的，没有掉下来，可待在这样的人群里，他还是会不习惯，会不由自主地觉得紧张起来。
察觉到了沈易开始紧张，顾亿恒下意识地抱住了他。
好一会儿，他才松开沈易，转而像昨天晚上一样，紧紧地握住了沈易的手。
沈易怔了怔，他转头去看顾亿恒。
对上沈易的目光，顾亿恒温柔地开口：“我在，易易。”
沈易看了一会儿，又垂下眼睛，去看自己被顾亿恒握着的手。
顾亿恒的手很大，这么握着他，几乎能把他的手全部包进掌心里，暖意一点点地透过手，传递给他。
重新抬起头，在看到顾亿恒温柔的笑容后，沈易忽然觉得，紧张感在逐渐地消失。
顾亿恒在。
他可以不用恐惧的。
突然，沈易发现自己的心跳又控制不住地加快了。
之前在废弃礼堂看见顾亿恒弹琴时候出现的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再一次出现了。
抬起另一只手放在胸口，沈易抿着唇，眉头皱了起来。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易易？”
担心地望着沈易，顾亿恒着急问道：“怎么了？胸口难受吗？”
“……不是难受。”沈易沉吟了许久，小声说道：“是出现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闻言，顾亿恒松了一口气，但他又继续注视着沈易，疑惑问道：“奇怪的感觉？是什么感觉？”
“说不清……但这样，有好几次了。”沈易蹙着眉，努力地去思考出现的原因。
顾亿恒没太明白，他更加不解了：“好几次？都是在什么情况下出现的？”
沈易转动脑筋，认真地去想，又低声说道：“一次，是和你在电梯里，一次，是在废礼堂看你弹琴，今天……”
说到这里时，他突然一惊，停了下来。
是因为，顾亿恒？
几次出现这种感觉的原因，都是因为顾亿恒。
苍白着脸，沈易慢慢地抬起头，呆呆看着顾亿恒，眼里的茫然，已经完全退去了。
他好像，明白了。
喜欢。
会心跳加速、会觉得酸涩的原因，是喜欢。
他喜欢上了顾亿恒。
发现了自己的心意，沈易却没有一丝愉悦的心情，反而觉得很难过，本来维持地很好的心情，一下子跌落了下来，情绪，控制不住了。
铺天盖地的难受从四面八方向他压了下来，压得他很疼，几乎站不住了。
怎么能喜欢呢？
顾亿恒是那么耀眼的小太阳，而他，却是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曾经一直活在黑暗的深渊。
这份心意，能说出来吗？
会被接受吗？
不，是不能说的，也不能让顾亿恒接受。
即便因为晒到了太阳，感觉到温暖，想要努力地生活了，也开始试着改变了，可是抑郁症这种病，不是说好，就能全好的。
就算是真的好了，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它还会复发。
人生那么长，它会无休止的复发，没有尽头。
他曾经自-杀过，躺在地上，鲜红的血液流了一地，吓走了沈家唯一曾经想好好对待他的长辈。
之后，和外婆在一起，他也好了一段时间。
可是呢？仅仅过了一年，他还是复发了。
病魔总会在他和外婆觉得高兴的时候，突然出现，把遂不及防的他拽入深渊，让他绝望崩溃。
而在外婆去世之后，他甚至病的比以往还要严重了。
一年的十二个月里，一个月的三十天里，每一天每一天，他都有无数次地想要杀死自己，用死亡，去换来彻底的解脱。
自-杀过的人，总是会有自-杀念头的人，多么可怕啊。
这么疯狂的负面情绪是会传染的，它会慢慢地将一个正常的人，也一起拽入深渊里，同化成另外一个充满负能量的病人。
所以，他怎么能去喜欢那么耀眼的小太阳啊。
自责，难过，愧疚，歉意……所有的所有，全部向沈易疯狂涌来。
终于，沈易再也站不住了，他猛地蹲了下来，又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用力地环住自己。
他果然，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去接触太阳的。
他应该一个人的。
太阳，不会属于他。
看着沈易，顾亿恒担心不已，他不明白沈易怎么突然就发病了。
他蹲下，想要像以前那样抱住沈易，可是沈易伸出手拒绝了他，沈易不愿意接受他的拥抱了。
无法拥抱沈易，顾亿恒只好抓住他的手臂，温柔说：“易易，我们回酒店好不好？我们回去。”
“不要……碰我。”沈易的声音很轻，也说得艰难，他费力地拿开了顾亿恒的手，又把头低下，同时很用力地抓着自己的手臂，露出来的皮肤，已经有了一道道的痕迹。
“易易，让我带你回酒店好吗？”顾亿恒的声音满是着急。
“……”
沈易没有说话，他一动不动地维持着拒人千里之前的姿势，兀自忍受绝望袭来的痛苦。
这样下去不行。
顾亿恒皱起眉，拿出手机拨通了舒云琅的电话，简单地说明原因后，就挂了电话，之后，他再不顾沈易的反对，猛地将沈易抱了起来，转身往酒店跑去。
第56章
一路飞奔回了酒店。
在酒店门口, 顾亿恒看到了舒云琅和秦修，还有一名笑起来很温和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是舒云琅的心理医生，叫做谢楚臣。
舒云琅看见沈易衣服染血，脸色苍白却极度想要从顾亿恒怀里逃离的样子，皱了下眉, 转头对秦修说：“阿修, 帮忙把轮椅推过去吧。”
秦修已经了解了事情经过，于是他爽快的点了点头, 推着轮椅径直朝顾亿恒走了过去。
顾亿恒又低下头, 看了怀里的沈易一眼, 才不舍地将沈易放到轮椅上。
秦修看了看顾亿恒, 语气淡淡地说了两个字, “放心。”
之后, 他就推着沈易，往酒店走去。
顾亿恒站在原地，眼神充满难过, 活力和阳光都消失了，整个人显得失魂落魄的。
这一路上，他都将沈易的抵触和排斥, 完全看在了眼里，可是却完全不知道原因出在了哪里？
之前, 明明还是好好的。
一直到江边，沈易的心情也都保持地很好。
甚至在看到很多游客的时候，也仅仅只是紧张了一些罢了。
怎么突然就发作了呢？
而且, 他做错了什么，或是说错了什么呢？
沈易为什么，突然变得排斥他了，连被他碰一下，都变得抵触了？
很多问题堆积起来，让顾亿恒的情绪也稍微低落了一会会儿。
皱着的眉，久久没有舒展开。
即便是太阳，也难免会被乌云遮住，需要缓一缓，等到乌云散开，才能再次照耀大地。
舒云琅轻叹了一声，叫了一声顾亿恒，说：“快点跟上来吧。”
听见声音，顾亿恒这才从自己混乱如麻的思绪中走出来，快步跟上舒云琅的脚步，走进了电梯。
到了六楼，顾亿恒用卡刷开房门。
秦修推着沈易回房间，又沈易放到了床上。
顾亿恒没有跟进去，只是站在门口，担心地看着蜷缩在床上的沈易。
灰兔和仙人掌似乎有所发觉，也不玩玩具了，匆匆忙忙地围了过来。
两只狗懂事的很安静，但看着沈易的眼神都很关心，尤其是仙人掌，寸步不离，一路跟到房间里，又努力地想要扒在床边，看一看沈易。
顾亿恒看了，就拜托舒云琅把仙人掌抱到床上。
舒云琅答应了一声，走进去把仙人掌抱了上去。
仙人掌“汪”地叫了一声，又舔了一下舒云琅，仿佛在说“谢谢你”，然后，它就走到了沈易面前，拱着脑袋转进了沈易的怀里，一下一下地舔着沈易。
努力用自己小小的力量，去安慰和安抚沈易。
尽管抱着仙人掌，可是沈易的情绪却还是没能缓和下来，他依旧在发抖，觉得喘不过气，本能地在抓挠抠挖着伤口。
世界，仿佛又跟他隔绝开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耳边嘈杂的轰鸣声，以及脑海里，不停出现的，妄图击垮他的声音。
舒云琅本身也是病人，眼前的这一幕，让他忍不住回想起了过去的自己，表情微微变了变，觉得有些不舒服，于是不再多待，很快就转身离开了房间。
秦修担心舒云琅，快速吩咐了谢楚臣一句，就也跟了出去。
谢楚臣偏头看了看门口处顾亿恒，轻叹着说道：“你进来吧，他现在的情况，是无法感知外界情况的。”
说完，他就低头打开医药箱，找出了针管和药剂。
闻言，顾亿恒又迟疑了几秒，才缓缓走进房间，可是他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床脚的位置。
谢楚臣不再多说，走到床边给沈易打了一针镇定剂。
镇定剂的药效发作的很快，不一会儿，沈易就睡着了。
看见沈易睡了过去，顾亿恒才终于敢上前，伸出手很轻地去碰了碰沈易，然后又找谢楚臣要来纱布和药水，小心翼翼地抬起沈易的手，处理上面被沈易自己抓伤的伤口。
在处理伤口的时候，顾亿恒才发现原来沈易一直藏在长袖里的手臂上有很多的疤痕，抓伤的，刀片划伤的，新的，旧的……几乎布满整只手臂，狰狞也可怖。
感觉眼睛变得有些湿润，顾亿恒抬起手，快速擦去了它，又俯下身，吻了吻这些伤痕，心里的疼惜再也止不住。
他实在想象不出来，沈易究竟是在怎样痛苦的情况下，才那么狠心往自己身上划出那么多伤……
坐在床前，顾亿恒看了沈易许久，直到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才回过神，低头去看消息。
看完消息，他收好手机，替沈易掖了掖被子，又摸了摸一旁的仙人掌，吩咐它好好陪着沈易，就带着蹲在床边的灰兔走出了房间，然后把门掩上。
客厅里，舒云琅坐在沙发上，秦修在一旁，握着他的一只手。
去倒了一杯温水放在舒云琅面前，顾亿恒坐下后，又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我没事。”舒云琅笑了笑，朝灰兔招了招手，伸手摸了摸它，又问：“你能仔细跟我说说，沈易是怎么突然发病的吗？”
停顿了会儿，他补充了一句，说：“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顾亿恒摇了摇头，回忆了一下，就缓缓把之前和沈易在江边的对话，复述了一遍给舒云琅听。
会导致沈易突然情绪失控，病情发作的问题，一定就出在那段对话上。
可他现在思绪很乱，无法冷静，丝毫理不出来出来问题所在。
或许舒云琅，会知道原因出在哪里。
“……差不多就是这样，易易之前一直都好好的，就是在说完这句话以后，突然发作的。”顾亿恒说完，抬头看向舒云琅，问：“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吗？”
舒云琅点了点头，他已经明白了过来，知道沈易为什么会那样了，也生出了一些感慨。
现在的沈易，和曾经的他，反应是一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