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正蓝(22)
“嗯。”
陆航听见逐渐临近的脚步声，转而顺着楼梯朝上爬去。
“阿凯，你明天还来吗。”
“你希望我来的话，我当然会来啊。绍杰，好好复习，我们一定可以一起上大学的。”
“嗯。谢谢你阿凯。”
“老朋友了，谢什么！要是晚上还是紧张得睡不着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一定陪你到天亮。”
“果然够朋友！”
陆航站在另一个楼层的拐角中，听着两人轻轻地笑声。他的身体靠在墙上，手里握着的准考证已经成了一团皱纸。
“一起玩。”“我们的志愿是一样的。”“我们一定可以一起上大学。”“我一定陪你到天亮。”
每一句都直直地进入到陆航心里，那颗散发出能量的欲望之核似乎愈加膨/胀了。等到那两个脚步声都在耳际消失的时候，有一种声音从陆航的身体里逐渐传了出来。
为什么只有我这么痛苦
为什么受到这种惩罚的只有我一个
每当看到你们两个有说有笑走在一起的时候，每当看到你朝他露出温柔笑容的时候，每当听到你对他说：“我们一起。”的时候……
陆航觉得高一那整整的一年都敌不过当初那个突然降雨的午后，他永远地站在那里看着连凯离去的背影，任凭雨水把什么都渐渐冲走。
他记不得自己是如何下楼，如何把手里揉成一团的准考证扯成两半，然后扔在楼下的垃圾箱里。
陆航只是清楚的记得有一种火焰般的东西在身体里猛烈地燃烧着，它烧毁了理智熏染了回忆。而第二天当他回过神，想再去找回那张准考证的时候，却发现再也找不到了。
考试当天，陆航很早就起床了。其实昨天夜里他根本就没怎么睡，他不敢去想石绍杰的表情或者更准确的说他根本就无法想象，无法想象在知道了这件事后石绍杰会怎么看他，还有连凯，甚至还有自己的家人。
陆航拒绝了家里人的陪考，一个人背着书包挤上了公车。因为是高考的第一天，通往考场的路上聚集更多的是各式的轿车，尽管交警和警察一块出动来维持秩序，但从家到考场的这段路程也并不顺利。好歹借着警车开道赶到学校，陆航抬手看表时发现时间比自己预计的要晚了很多。
进门的时候，他看见门口聚集了很多人。大多都是家长，他们一层层地几乎围成了一个圈。然后陆航就发现站在那个圆圈中心的人竟是石绍杰，他的面前还站着一个人，脖子上挂着工作证看上去应该是这里的老师。
因为太过嘈杂，陆航只是零星地听到几句。但这短短的几句便足以让他脸色惨白。
“呦，准考证怎么会找不到的。”
“那个老师也是的，高三苦了一年了不就是个准考证么，让学校来出个证明不就好了。怎么就死活不让那孩子进教室呢。”
“就是啊，我家小子准备高考的时候我看着都不忍心，这下可好，就因为缺那张准考证什么力气都白费了。”
“说不定大概落在家里了。”
“有可能的，让那个孩子跟警察说说用警车送一下。高考哎又不是其他考试，紧急情况呀！”
陆航怔怔地站在原地，双手即便都握成了拳却还止不住微微的颤抖。他看见人群被撕开一个缺口，石绍杰沮丧着脸从里面出来。
那之后，其实他真的想过现在的景象，只不过思绪到这里就停止了。他想到会有这么聚集的人群在谈论这个不幸的考生，想到老师会摇着头说“就差一步了，怎么会这样”。而他就站在这个旁观的位置上，看着由他造成的一切全数上演。
石绍杰辛苦了整整一年的努力，以及与连凯的约定，还有家里人的期盼。这些被揉成了一团，扯开两半，全都扔进了垃圾箱。
找不到了。
怎么找都找不到了。
陆航看见石绍杰跟校门前维持车辆秩序的警察说了两句，警察点点头，对着对讲机说了两句后跑到摩托车那里，发动了车子。
跨上后座之前，石绍杰好像感受到什么似地突然回过头来。陆航就是在那会儿看见石绍杰朝他看过来的眼神的。
有点迷茫，有点无奈，还有更多的是什么。
陆航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连凯曾经对他说的话：“绍杰说阿航人特好，他面冷心热只是不善表达。他说自己脑子笨你这么聪明的人愿意和他做朋友，愿意每天听他话痨似的念道。他真的很高兴。”
你错了，大错特错了。
陆航看见石绍杰临走之前留给他一个惨淡的微笑。那时他并不知道这个短暂的微笑竟成了他一生的桎梏。
☆、第二十二章 残垣
陆航拖着行李来到宿舍的时候，房间还是空的。除了他还没有其他舍友前来入住。大学正处于刚建成的大学城里，一切都是新的。新的教学楼、新的操场还有崭新的宿舍，整个校区仿佛还回荡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涂料的味道。
军训依旧是陆航最讨厌的，站在最毒辣的日头里，做着几近相同的动作，把所有的体力都耗尽。在间隙休息时陆航蹲在树荫下想起三年前的一些片段。一张落满了光斑的笑脸，白/皙的手所递过来的水，还有一个张扬如阳光般的男孩，满头大汗地跑来。
回忆定当有这样的力量，只要那情景在脑海里，无论时间相隔多久都能全部被抵消。
“我叫连凯。”
“我叫陆航。”
现在想起来，虽然简单却不失美好的开端。但偏偏发展出那样的结局。
整整一个暑假，陆航没有再见到石绍杰。确切应该说，陆航刻意地不让自己见到石绍杰。本该欢庆高三的苦难结束以及尽情缅怀友情的夏天里，陆航却把自己成天关在家里。那天映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画面里石绍杰的笑脸开始逐渐模糊。
同宿舍的家伙们看上去都很开朗，几个男生才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已经称兄道弟。陆航终究不适合那样的热闹，在那些精神过于旺/盛的男生身上多多少少会让他想到有个同样散发着过度热情的发光体。曾经他被那些光刺痛了眼睛，在回避与躲闪后他终于又回到了黑暗里。周围筑起高墙，再也没人可以靠近。
一个月后的周五，因为去图书馆借书，陆航回到宿舍时人都走空了。一屋子的垃圾就好像刚被台风侵蚀过的陆地一样满目狼藉。由于实在看不下去而动手收拾，等拎着行李和书包走出校门时，天已经快要黑了。
位于郊区的学校，公车的班次本来就少。陆航看见站牌边学生模样的人很少，想来那些周末回家的学生大多都走了。抬手看了看时间，距离下一班车还有差不多一刻钟。夏末的暑气差不多快要褪尽了，铺陈在整片天空的金色仿佛预演着秋天的到来。
车厢并不拥挤，陆航拉着扶手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画面，路灯依次亮起。
“陆航。”
肩膀被轻拍了一下，转过头时陆航看见了连凯。
“你……”
“怎么见了老同学竟然不敢认了。”
陆航的确不太敢认了，如果从真正被他疏远开始算起，应该有两年多。两年多的时间足够使一些东西被改变，也足够使一些东西被遗忘。
“不，只是有点意外。”
“其实，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你还会看见另一个人。”
“另一个？”车在一个站点停下，车内的灯短暂亮起，陆航看见车窗上映出自己和连凯并排着的身影。
“绍杰其实一直都很紧张，从你/妈妈那里知道你的志愿以后，他就跟我说就算他高三一年不睡觉天天读书恐怕都考不上的。不过，他知道你考的那所学校会转来这个新建的大学城里，所以他选了离你那里最近的一所。我本来想考去外地的，但绍杰说两个人一起努力的话，可能会更有信心。他真的怕考不上，所以临考前的那几天几乎每晚都睡不着……”
“是吗。”陆航微微低下头，车进入一段隧道。一瞬的黑暗恰好淹没他当时的表情。
“想不到会出那样的意外，他真的拼了命地努力……”
陆航已经记不太清连凯之后又说了些什么，或者之后连凯什么都没说。车驶进市区时，道路两旁的霓虹灯早就亮了起来。灯光一层层地掠过两张年轻的脸，摇晃的，漆黑的车厢仿佛驶在一条时光隧道里。
双休日的时候，陆航多多少少地从自己爷爷还有妈妈的口中得到石绍杰的消息。内容几乎都是在讲高考落榜的男孩准备复读重考的事。无法平静地当作陌生人的新闻来听，特别是当话题过多地留恋在那次高考的时候，陆航便迅速地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可以忘记那时楼道里的对话，可以忘记考场外拥挤的人群，可以忘记那些人惋惜的语气，甚至可以忘记石绍杰最后对自己的那一笑。唯一无法忘记的是那份罪恶感，因为找不到任何脱罪的理由而愈发鲜明的罪恶感。
周日下午回到学校后，陆航看见被同宿舍的那些男生称为老大的陈彦比他早到了一步正整理东西。
“陆航，谢谢你啦！”
一进门就被道谢，陆航显然有些诧异：“谢？”
“是啊，刚才进门的时候我还以为走错门了呢，记得周五我回家那会儿宿舍还脏得像狗窝，问了管理员才知道全是你一个人打扫的。”男孩扬着脸，说话的时候嘴角总是微微翘着。
“哦，没什么。也没花多少时间。”陆航褪/下书包，把里面的书一本本地拿出来码在书桌上。
“待会儿一块去食堂吃晚饭。”
“不去了，我带了晚饭过来。”
“哦……”
陆航拿起一本书，才看了没几行就听见门被轻轻的打开后关上的声音。
宿舍的安静没有维持多久，不一会儿脚步声和着塑料袋的摩擦声一同来到了门外。之后同样是轻手轻脚的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陆航，别看书了快过来趁热吃！等那两个家伙回来的话就糟了。”
陆航回过头，看见陈彦将饭盒从塑料袋里拿出来一个个地摆在宿舍中央的长桌上。盒盖打开，热气马上腾了出来，很快菜的香味就弥漫了一室。
“不用了，我吃自己带的就行。”
感到身后有些异样，陆航转回头正对上陈彦凑过来的脸。心里一怔，手中的书掉到了地上。
“这本书我也看过，有些地方看不太懂。听说你可是个大才子，什么时候帮我讲讲吧。不过……在那之前得先喂饱肚子，来啊！你把你带的也拿出来，我们合在一起吃。”
被陈彦硬拽到桌子面前，陆航看着几个被刚炒好的热菜烫得都有些变形的一次性饭盒，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走到自己书桌那里把塞在书包里的两个饭盒拿出来，与那些一次性饭盒并排放在一起。
结果，陈彦买的那些菜没动几筷就让人没了食欲，不是盐过多就是味精超量，最要命的是几个菜几乎是同一个味道。而陆航所带的饭盒因为有了陆爸爸的爱心掌勺让陆家菜的粉丝又多了一位。陆航的两个饭盒快见底的时候，同宿舍的另两个人才来。一打开宿舍门就对满屋子的菜香猛嗅一通，连书包也来不及褪/下就把桌上的筷子拿了起来。风卷残云之后，宿舍又成了狗窝。
陆航也是后来才知道陈彦之所以能当老大，并不是因为年龄，而是源于男孩们在军训时的一场比试，引体向上加俯卧撑，胜者为大。然后，男孩瘦却肌肉分明的身体，以及小麦般的肤色就有了最好的解释。再加上立体的五官和轮廓分明的脸还有开朗的性格，陈彦很快就受到女孩的青睐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