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万人嫌开始忘记以后(44)
很久,被窝里传出了一道微弱的回应,闷闷地声音,“知道了,妈妈。”
看吧,当他最贪恋的母亲的爱就在身边的时候,他拒绝不了,庄宁月只需要叫他一声“桑桑”“小虞”,他都有觉得自己被爱着。
所以他没办法离开,他做不到决绝地离开。
听到陆虞回应了,三人才松了一口气离开了病房。
“陆虞就要高考了,母亲,你多爱他一点吧。”陆谨律看向了庄宁月说。
庄宁月脸上有些窘迫,她是不够爱陆虞,她自己也知道,但这是她第一次被直接拆穿,还是她最懂事的大儿子。
“我只是对他很严厉而已,但我也是希望他有出息啊。”庄宁月说。
陆谨律:“人变出息的方式有很多种,但逼迫他放弃他感兴趣的,让他去学医学肯定不是其中一种。”
庄宁月也烦了,她摆了摆手,说:“随便吧,他想学什么就学什么,我不管他了。”
在后花园和陆城名的谈话已经明了,有些事就应该翻篇过去,她计较不了那么多了,也没必要了,一切都在步入正轨不是吗?
陆虞跳池塘这件事也吓到她了,因为追根究底,陆虞到底是她怀胎十月养育至如今的,她曾也是期望这个孩子出生的,尽管后来怀上陆虞的时候,她多了一些并不是那美好的回忆。
而陆虞既然敢跳池塘,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她无法保证今后的每一次都会像今天那样瞒住。
也不只是瞒住,更重要的是能够救下他。
倒是她的丈夫一副亏欠的模样,样子愧疚得不行。
陆城名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因为和陆虞对视的时候,那种近乎陌生的感觉让他想不明白,他知道陆虞心软又顺从,他真诚地道歉应该可以换来对方的原谅的。
可陆虞只说自己累了。
他们家那两米深的池塘淹不死有求生意识的人,因为水底的有很多的石头摆设都是落脚点,只有真正想死的人才会蜷起身子沉到水底。
他们不会知道,平时只敢等意外带走他的人,如今有了跳进池塘寻死的勇气,他有了去死的勇气了。
——
陆虞在医院住了一晚,这一晚他睡得并不安稳,从噩梦中醒来了无数次,无数次梦见一只大手把他往无边际的黑洞里面拽,他怎么跑都跑不掉。
好多双手来拖拽他的手脚,蒙蔽了他的眼睛和嘴。
谁来……救救我啊。
简哥,救救我啊,简哥。
与此同时,远在别墅的少年也辗转反侧,冷汗从额角泌出,怎么也睡不安稳,胸口抽一抽的疼,直到他睁开眼,借着床头台灯那点微弱的光,他看到了前方书架上摆放着的东西。
陆虞给他折的那只千纸鹤被窗户外面吹进来的风吹落到了地面,所以书架上正中间那个位置现在是空荡荡的。
宋简礼撑着床铺坐起了身,然后侧身将台灯的光调大了一些,就起床去将地上的千纸鹤捡了起来。
那是幼儿园的一节手工课,千纸鹤的折纸过程很复杂,陆虞是全班第一个折好的,老师夸他做得很漂亮,于是陆虞说要把他做的第一只千纸鹤给宋简礼。
还说如果以后宋简礼需要陆虞的帮助了,那他就拿出千纸鹤大声喊:“陆桑桑,快骑着千纸鹤来帮帮我吧!”
幼儿园说的话多是小孩子无厘头的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而已。比如陆虞嘴里的台词也是前一天和宋简礼看了《大话西游》,然后学的紫霞仙子的台词,因为紫霞仙子的意中人是架着七彩祥云。
那陆虞就是骑着千纸鹤。
或许陆虞他自己早就忘记了,但关于陆虞的所有,宋简礼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宋简礼从下午就感到不安,他给陆虞发了消息去问,陆虞是很晚才回他消息的。
他说他午睡睡过头了,但他深知陆虞的午睡从不会超过一个小时,这次却近乎五个小时才回他。
宋简礼还是觉得不安,他打算明天上学的时候问问陆虞。
——
当年的那次暴瘦让陆虞的身体免疫力大幅度下降,后院池塘的水很冰,被救起来后又吹了风,感冒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所以他半夜睡不安稳也也可能是因为他在发烧。
三十九度多的体温把值班护士都吓坏了,连夜给陆虞输液喂药,折腾到了天亮体温也才降到三十七度,还没完全降下去。
陆虞昏昏沉沉,睡睡醒醒,醒来还强撑着意志和宋简礼联系,说自己生病了,今天不能一起去上学了,说对不起简哥……
他像一只濒临破碎的瓷娃娃,整个人惨白又枯瘦。
枯如柴木的手背上几乎找不到血管,医生第二次才找到正确的位置扎针,她作为外人,也不免有些心疼陆虞,那脸上的巴掌印还没完全消肿,看上去实在可怜。
呼吸也时强时弱,边上的三个人都提心吊胆的,仿佛陆虞是被他们宠爱着长大的一样。
实际上一个人因为打了陆虞在愧疚,一个人习惯了陆虞对他细节的照料,还有一人是因为答应了她的丈夫而已。
三个人露出同样关怀的表情,偏偏各怀鬼胎。
陆城名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退出病房接了电话,挂完电话的下一秒他就激动地推开了门,“宁月,小谨,妤儿回来了!一会儿就到家了!”
“妤儿回来啦?”庄宁月就这么一个女儿,却不知道为什么生了一副淡漠的性子,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偶尔兴致来了还能和他们亲近相处,但大多时候都是一副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的态度。
“是呀,亲自给我打电话说的!”陆城名把通话界面展示给了两人看。
最上面刚通话的就是陆妤宁,【妤儿】
偏偏下面不远的备注却是【陆虞】
庄宁月高兴得不行,陆妤宁上大学后就不怎么回家了,如今突然回家,庄宁月必然是最高兴的一个。
“这样吧,我回去帮妤儿整理行李什么的,你们就在这里看着陆虞醒来吧?”庄宁月将她放在桌上的挎包拿了起来说。
她是决定要走的,那陆谨律和陆城名也留不住,陆谨律倒是无所谓,他现在是真心实意地关心病床上的陆虞,也就不管庄宁月要先离开的事情了。
陆城名踟躇一阵后才说:“行,你先回去吧,陆虞这边有我和小谨。”
陆谨律坐在床边,低着头也不说话,陆城名就坐在靠窗的沙发边,也没有什么话说。
没有话说才是最好的,两人独处的时候,一旦有了话题,最后肯定是以争吵结束,他开始怀念以前的陆虞,因为只要他和陆城名独处,陆虞就会过来找他们,不管是说点什么,问点什么,总之绝不会给他们独处吵架的机会。
即便吵起来了,陆虞也会想办法阻止两人。
现在想起来,陆虞其实是畏怯和害怕自己的,也是害怕陆城名的,他那时候是真的下了很大的决心吧。
陆谨律想着想着回头看了陆城名一眼,见陆城名的表情也很是怪异,就猜测对方估计是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所以陆谨律竟然成了父子俩间打破沉默的第一个人,“父亲,他已经不理我了,如果你真的觉得愧疚,就对他好一点吧。”
“不理你?”陆城名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陆谨律垂着头开始回忆:“那晚我说了很过分的话,再见他的时候,我只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他对陌生人才有的警惕,后来我找过他好几次了,结果如您所见,我还没得到他的原谅。”
如果说起眼神的话,那陆城名可就太熟悉了,因为他昨晚也从陆虞那里看到了。
“您昨晚也看到了吧?我只想说,如果陆虞还愿意和您说话,您就对他好点吧。”陆谨律将脸埋在手心揉搓了两下。
陆城名皱起了眉,“我从来没有亏待过他。”
气氛开始变得诡异了起来,怕是再说下去又要吵起来了,陆谨律却说:“现在唯一能劝和的人还在床上躺着,我不会和您吵的。”
陆城名噎了一下,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从前他们一年都不会吵架一次的,最近短短两周就吵了两次,究竟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