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于荆棘(22)
“我想如果余下的人生都要这样度过,那不如一了百了死了算了。我偷了我公公面包车的钥匙,想试图在野外冻死、或者被野兽吃掉。”
楚风扬给了她一床被子,让她裹住,他坐回小板凳上,问:“那你为什么后悔又回来了?”
“很简单,天气太冷了,我受不了体温一点点流失的感觉,所以求生欲让我回来了。”格桑梅朵叹了一口气,“听上去和儿戏一样,我也想嘲笑我自己,非常不坚定地一次决定了。”
“回来是对的,你不用再回到那个你不想待着的家庭。”季野说。
“可是我要怎么生存呢……我的大学学籍已经被取消了……”格桑梅朵思考了一阵,“也许我可以去卖点手工制品,或者我再去找个学校复读,然后又能上大学了。”
“对啊,我记得你以前毕业的时候,给我们班同学每人编了一只毛线娃娃,你可以靠这个赚点钱,总之就是,就是别想着自杀了,天气越来越冷,我怕你过程中太痛苦。”
楚风扬知道季野借此情景,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季野闭了一会眼睛,好像在野地里找不到任何帮助的人是他、那个逐渐冰冷僵硬的人也是他,他化成石头上的裂痕和草地里的一根草,永远地待在了荒野。
季野回过神来,覆盖住了格桑梅朵的手,一字一句的说:“跑吧,小花,快跑,去哪里都好。最好去一个我们所有人都找不到你的地方,这样不会暴露你的行踪。在那里你可以打工挣钱,复读上大学,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会的,我早就想那么做了。”格桑梅朵点头,“等我努力变有钱了,我就来找你们,到时候一定要大鱼大肉招待我啊,对了,我爱吃南方的河虾,多给我准备些。”
在天色变亮彻底变成蓝色之前,他们送走了格桑梅朵。女孩接受了楚风扬送她的干粮和装备,又一次坐上了面包车,朝他们挥手告别。
季野实在说不出再见两个字,他安静地站在门口,看着格桑梅朵发动汽车后开远。
“舍不得吧。”楚风扬站到他身边,“刚刚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后悔了?”
“不是。”季野说,“我是在弥补我以前没有及时帮助阿妈逃走的遗憾。”
藏羚羊的身影在远处显现,就三两只,楚风扬拿着相机拉近,看着它们低头觅食。藏羚羊背后的黄土高坡上,格桑梅朵的陈旧面包车和橘色朝阳变得不可分割,化成可可西里远方的一粒沙土。
她们都有一座需要翻越的高山。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有点现实了,马上就进入狗血篇!
第16章 骆驼刺
相较于黑夜危机四伏的不同,第二天可可西里清晨的降临,是趋向宁静的过程。
季野顶着个黑眼圈,拿着牙膏牙刷在水池边上洗漱,四周万籁俱寂,他们又熬了一个大夜,加上心力憔悴,连他都有些开始高反。
他望着隐没在云端的雪山顶部发呆,楚风扬已经被他劝回房间睡觉了,他接下来还要面对警察的询问,以及格桑梅朵丈夫和公公的指责。
他喝着茶给自己提神,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录完笔录,最后还被那两个男人堵在门口威胁他说出格桑梅朵的下落,幸得警察在场,他们才没有当场把季野掀翻在地。
季野揉着手腕,头越来越晕,他想着吃个饭也回屋睡一觉,被一个女孩的声音叫住了。
贺改扎了个低马尾,穿着黑色的皮衣在路边停靠的越野车旁边,向他招手。季野走过去和她打了个招呼,他本来也和她不熟,现在更是不知道找什么话题开口,就局促地问她是要走了吗。
“是啊,我要继续我的旅程了。”贺改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名片,“麻烦帮我把这个转交给楚风扬。最近新兴了一些自媒体的行业,我有兴趣回去后在这方面创业,问问他有没有合作的意向,上面有我的手机和账号。”
“好的我会转告他的。”季野把名片收进口袋里,贺改说:“那再见了小帅哥,后悔有期。”
她开着车扬长而去,季野等飞起来的尘土都消散后,才迈步向他们的房间里走去。
楚风扬已经醒了,正架着他的电脑,在用慢到不行地热点处理工作。楚风扬见季野疲惫不堪地挪进房间,让他赶紧休息。
季野把贺改的名片交给楚风扬,并说明了女孩的想法后,倒头就睡。两个晚上没睡觉的他,合上眼睛就进入了深睡状态,最后他是被远处的狼嚎吵醒的。
再次睁开眼睛是下午四点,他翻了个身,看到楚风扬依旧在他旁边的床上看着电脑,好像一直在等着他醒来。楚风扬说:“醒了?”
季野点点头,楚风扬递给他一杯水让他喝点:“似乎有狼群在追藏羚羊,不过它们应该跑不过藏羚羊,在无能狂怒呢。”
季野又干坐了几分钟,等彻底缓过神来,楚风扬就提议:“我刚用长焦看到那边有几头野骆驼,我们走近点去看看吧。”
“好啊,这次记得带上工具驱赶狼群啊。”季野提醒说。
他们乘上车,朝着那几头野骆驼的方向开去,路上还碰到了取货回来的老板,开着货车,用响亮的嗓门问候了他们一句。
他们到达了那个观景地点,安全起见没有跑到很深的腹地,只是在公路周围停靠下来。和往常一样,楚风扬架好三脚架和相机,从取景框中望出去连拍,还不忘和季野说话。
“你看那些骆驼在吃沙地里的那些绿植,那草叫什么啊?”
季野闻言,也透过取景框看了看,“那是骆驼刺,是骆驼在沙漠里唯一能吃到的植物。据说它枝叶里分泌出的糖液,叫刺糖,甜得很,人类也能吃。”
“我听说过刺糖,好像还是一种中药材,我倒要尝尝看。”楚风扬环顾了四周,在几步开外找到了一株骆驼刺,他和季野走了过去,蹲在了这株矮小的植物旁边。
它大概就三十厘米高,根茎上长满了尖刺,眼前这株骆驼刺上面竟然还结出了红色的果实。“这根茎上面鼓起来的大包,这红黄色的浑身都是刺的玩意,应该就是刺糖吧,我也没见过……”季野说。
楚风扬小心翼翼伸出手,拿着小刀去割刺糖,但是动作大了一些,一个不小心,手背还是被刺出了一大团血。
季野连忙回车里翻找出几个创口贴。
相机是暂时按不了快门了,因为手贱导致的出血,还蛮疼的。楚风扬让季野把相机设置成连拍,然后心安理得地在石头上坐下,享受着季野帮他一块块地贴好创口贴。
看来受伤还是有点好处的,他喜欢季野小心谨慎的触碰,把担心的情绪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好像他们皮肤接触又分离的瞬间,能有效缓解他的刺痛感。
“楚大哥你小心些啊,这么粗心,要是这些刺有毒你就惨了。”季野看样子是真和他混熟了,也敢出声调侃他了。
他无所谓地说:“这不有你在吗,你不会不管我的。”
季野听这话有点肉麻,但也找不出反驳的点,他低着头帮楚风扬把最后一个创口贴贴平整,楚风扬拉住他抽回的手,季野的手没什么肉,摸上去都是骨头还有茧子。
他捕捉到季野诧异的眼神,说:“季野,这些天我一直没有再和你提过这个事情。但我现在想最后问你一次,愿意和我一起去上海吗?”
远山被染上了紫白色,季野脸上是最后一层薄薄的夕阳,和在胡杨林一样,夕阳特别偏爱他。他静静地看着楚风扬说:“想去,我想去,可是……”
楚风扬问:“你不想去见见你渭爷吗?”
“我渭爷还卧病在床,我也不知道怎么该和他说些什么,他是不是肯认我这个外孙……但我没有见过他的面孔,阿妈说她长得像渭爷,我又长得像阿妈,我还挺想看看他的,说不定能看到我老年的样子呢。”
楚风扬拉着他坐下,“那天时地利人和,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是个不太会变通的人,当时出来敦煌打工还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害怕周围的改变,会让我再一次要花费力气去适应新的环境。”季野盯着自己的脚尖,“我是不是说过我当司机被诬陷偷窃,然后被旅行社除名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