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与朝暮(67)
在昏睡前,他想:他可能要失约了。
尽管后来母亲一直瞒着他他昏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但是温槿听到过警方的描述,也看到过流传在网上的视频。
当他的父亲看见地上被误撞的人是他时,他几乎想也没想还想继续踩油门往前冲。还是陈寅来得及时,冒着危险在他开车再次试图朝温槿靠近时猛地撞了过去,生生将他的车子撞到了一旁,这才保住了温槿一条命。
现在想想,那个男人估计真是恨死了他。就算是亲手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也犹不解恨。
有时候温槿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凭什么不让他在阳光下待久一点。为什么明明有些东西近在咫尺,又偏偏要抓弄他,让他与之失之交臂。
南风的出现就已经是上天对他开玩笑似的怜悯了吗?
已经年近三十二岁的温槿看着逐渐暗沉下来的天,怔然许久,还是收回了飘远的思绪,穿过凋谢的木槿花丛,往里走去。
他和许溪舟,难道真的从一开始就应该背道而驰吗?
也是,娇艳的玫瑰怎么会和木槿开在一起呢。
太阳的光永远也无法铺满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那就再去做一次梦吧,继续回到那个伤痛与甜蜜并往的十八岁。
那个即将到来却一直拖延着的十九岁。
……
当时救护车来之时温槿已经昏迷,推进急救室急救完毕后又转入普通病房继续留院观察。
于是他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下午。
他还以为自己真的醒不过来了。
他偏头,看到了仍然生机不止的梧桐枝丫。窗外阳光明媚,辉煌明亮,他眯了眯眼,想伸手触碰一下阳光的温度,却怎么也没有力气再把这幅残躯撑起来了。
那一刻温槿就知道,自己完了。
母亲正靠在一旁小息,她眼下清灰前所未有的严重,发丝凌乱,黑发里的银丝在一夜间就已经增长了好多。
温槿没有出声打扰他,试图用手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然后仅是微微一动,浑身就酸痛不止,像是力气像流水般从他的身体里流失,温槿才起来了一点点,就骤然瘫倒在了病床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也吵醒了母亲。
温母见他醒来,立马上前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哑声道:“小槿,你感觉怎么样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温槿眨了眨眼,看见了母亲红肿的双眼,他想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声音来,便只能拖着嘶哑的嗓子,干巴巴的安抚道:“妈,我没事……陈叔叔和陈柯呢?陈柯怎么样?那个人……没伤到他吧?”
温母立马红了眼眶,摇着头,低声说:“没事,他们都没事。”
但是温槿也发现了自己身体的不对劲。
于是他看着母亲怔了好一会儿,才抿了抿干涩的唇,犹豫着问:“妈,我怎么了?”
他看到母亲转过了身,擦去了夺眶而出的眼泪。
温槿咬了咬牙,扯着嘴角,轻轻用手扯了扯母亲的衣角,轻声道:“妈妈,你别哭……我没事的,我一点也不痛。”
最坏的结果无非也就是残废。
他故作不在意,却也明白,这一次,自己是真的要与什么失之交臂了。
温槿也是后来才知道,自己是腰椎爆裂性骨折,还导致了腰椎骨折移位。好在是不完全神经损伤,进行手术后再进行康复训练和药物治疗就还有恢复的希望。但很有可能造成后遗症。
这对已经设想了无数种坏结果的温槿来说已经是一个很好的能在接受范围内的结果了。
他有一段时间不能下床行走,衣食住行都需要人帮忙,麻药不能经常打,到了夜晚那伤口处便会痛的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母亲在这种事情上总是很敏感,经常一边安抚痛的神志不清的温槿,一边流眼泪。
而陈柯那小子这次之后对温槿的态度也不是好了一星半点,先是和小时候做错事了似的哭唧唧的和他道谢,后来坚持向学校请了假,每天就为了温槿跑上跑下,温槿想吃什么就给他买什么,还亲自喂给他吃。
母亲和陈寅都没拦他,有一次温槿还听到陈寅在病房外和陈柯说:“有些事你自己心里得有数。还有,他是你哥。”
温槿听后沉默了许久,却又忍不住在之后愧疚。
如果不是因为他,那个男人又怎么会想到去报复他?到底是温槿拖累了他。
温槿也并不想给陈柯一种「我的命是他救的」的感觉。于是在之后也悄悄和他说过:“你别有心理压力,是因为我你才差点受伤的,该抱歉的是我才对。再说了我是你哥,我保护你不也是应该的事么?傻小子以后别再针对我了就行。”
温槿只想做他的哥哥。但是身为兄长的他,好像陪着他生活了十几年,也只为他做过这么一件事,还是因他而起。
所以这怎么能算「恩情」呢。
陈柯当时沉默了会儿,良久才红着眼说:“哥,谢谢你。”
那大概是十几年以来陈柯第一次这么真心实意的喊他。
那之后江家人也来看过他,江信这小子还红了眼,声称要把那个王八蛋碎尸万段,江妍则一开始哭得不行,每天都要来医院给他送江母炖的汤。
连沈锌都来看过一次,虽然不知道温!槿发生了什么。但看着他这副模样也是吓得够呛,买了点儿水果陪他聊了会儿天就走了。
于是温槿就这么昏昏沉沉半个月,直到高考成绩出来。
南城的分数线一向高,温槿总分五百二十一,还差几份就能上一个一本。
分数出来后的一个星期没有人敢告诉温槿,都瞒着他,温槿一问他们就说是成绩延迟了还没出来。直到要填志愿了,温母才告诉了他事实。
温槿听了以后只是眼神黯然了一瞬,别的什么也没说,沉默的将除了第一志愿以外的全填了。而当笔尖触到第一志愿时,他颤抖着手停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放下笔,捂着眼睛哭了出来。
南城,他想去南城。
他答应了那个人要去南城。
可是他去不了了,他那么努力的想要逃出宜县,最终还是被噩梦困在了这座狭窄的小县城。
当时母亲抱着他,无声的抹去眼角的泪,哽咽着说:“小槿别怕,你要是愿意,我们就复读。”
怎么可能。
温槿根本没有复读的机会。
母亲供他读完高中就已经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了,陈柯还要长大,复读的开销他们根本承担不起。而复读之后的结果温槿也不知道自己承不承担得起。
他再也不想拖累任何人,他的家庭已经为他付出了太多,破灭了太多。他怕了,他真的怕了,哪怕这辈子注定碌碌无为,他也绝不想再做沉船上的洞。
于是温槿填了一个离南城最近的学校。
而在填完志愿后,他第一反应就是拿出已经将近半个月没碰过的手机,忍住喉口的酸涩,无视了南风给他打得无数电话发的无数消息,只说了一句话:“哥,我可能要失约了,对不起。你给我一点时间缓一缓。”
他没有说分手,因为他不敢。
他在逃避,他想将选择权交给南风,他不舍得主动放手,尽管老天爷在逼他。于是他只是拉黑了他的账号和电话。
而他们好像也就这么两种联系方式。
南风的生命里还会出现很多人,遇见很多人,温槿算什么呢。
他没有资格再用这样的自己赖在他的世界里不走。反正断了联系以后,即使未来在现实生活里某个瞬间擦肩,也不过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
康复训练日复一日,温槿也慢慢能够自主下床行走,有时候懒得走就让陈柯用轮椅推他出去晒晒太阳,或者扶着助行杖在医院小院里走一走。
他的生活又恢复到了最初的平静与安宁,好像那个曾经用南城的风驱散凛冬的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他闲着无聊时仍然会玩手机,也会进企鹅看消息。
他把南风拉黑时也退掉了许溪舟的群,只留下了副船长的联系方式。
副船长一开始估计也是来代替南风问他的情况。但是没人知道他们在一起过,副船长自然也没有多打听,温槿只让她不要把联系到他的事情说出去,副船长猜他们两个大约是真的遇到了什么不可化解的矛盾,便再没多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