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游戏(39)
“哦。”纪驰问,“去卖啊?”
他语气中有了然的直白,还有淡淡的嫌恶,夏安远肩膀抖了抖,点头:“对。”
纪驰“啧”了声,不解:“你有手有脚的,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该说纪驰记忆力太好吗。这是把夏安远自己之前的话给他还了回来。
夏安远沉默着,胸腔的呼吸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来回,他还是选择解释,虽然没什么大用:“当时说这话的时候,是我考虑得太短浅了。医院那边……医疗费比我预计的多了很多,之前还能顶一顶,但现在,工作都没了……要找短期结算工资的工作,一时半会儿比较难,我……算了,”他自嘲地笑了笑,“纪总,您……现在还有这个兴致吗?”
纪驰交叠的双腿换了个上下,手搭上沙发靠背:“头抬起来。”
夏安远用手掌抹了把脸,抬起头,对上纪驰打量的眼神,那是挑选商品时才会露出来的神情。
“头发太短,皮肤太黑,胡须太糙。屁股上没肉。”纪驰淡淡道,“你这样的去卖,生意会好吗?还是说你觉得京城里玩儿男人的有钱人这么多,总会有人好你这一口?”
脸上的肌肉在跟着情绪跳动,夏安远上下后槽牙抵在了一起,拼尽全力不让它组合出什么表情来。
纪驰好整以暇地靠在沙发里看着他,视线往上,却像是居高临下。
“你都已经做好了去卖的打算,却第一时间找上了我,我猜,是因为在目前你能接触到的人当中,我最有钱。那么,如果我不是最有钱的那个呢?”
“纪总。”夏安远胃里绞痛一片,呼吸艰难,“我并不需要那么多钱,我只是想救我的妈妈。”
“噢——你想救你的妈妈呀。”纪驰拍拍手,称赞道,“卖身救母,戏折子上都爱这么写,夏安远,你的孝心真是感天动地。当年那个人,也是这样被你打动了,你才有机会攀上他的吧?”
“纪总——”不是这样的。夏安远把话咽了回去,心里有某种情绪泥沙俱下。
“行,”纪驰微微一笑,“那让我再猜猜,你来找我,是因为我跟你上过床,做过爱,所以给我当小情,不算是卖,对吗?”
夏安远既不说对,也不说不对。他站在原地,头低下,脊骨却挺得笔直,
纪驰不介意他用沉默来作答。他坐起来,俯身,伸手在茶几下方拿出了一份文件。
“理由你说不出来,也能理解。夏安远,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但我说过的,我要做的,不是你的金主,”纪驰把顺手从抽屉里拿出来的签字笔扔给夏安远,“而是你的主人。”
“工资年付,聘期八年,一年一百万,除此外,你不用操心任何吃穿住行和外面的事情,不算薄待吧?”
八年。
夏安远在心底苦笑,这就是纪驰的报复吗?
他独自怀恨八年,所以要折辱自己八年吗。
哪能是薄待,这都已经远远超出了公平的范畴。夏安远对他笑:“纪总,赵助跟我说您一向对人厚道,真的名不虚传,我的八年,哪能有这么值钱?未免太过破费了。咱们定一个合理的价格吧,按市场价来,只要让我挣够医药费,我就很满足了。”
“合同就在这,金额,期限,我不会变。”纪驰夹住合同的手指修长,他轻晃纸张,偏偏头看他,笑得冷淡,“夏安远,想要你妈的救命钱,那就跪着爬来签。”
第34章 “您觉得我抓住这个机会了吗。”
时间像水流,随着地心引力规律下坠,滴答、滴答。跟夏安远的心跳一样孱弱无力。
世界从未像此刻一样安静,夏安远沉默地矗立着,是一尊锈住的雕像。但他又能清晰地感知自己的呼吸,一声,再一声,很缓慢,又很沉重,与轻松等待的纪驰相形见绌。
他仿佛笃定自己今天一定会在那沓纸上签上自己的姓名。
对,没错。
夏安远想。
他会的,他要签。
夏安远无力反驳纪驰为他现如今的行为所做的每一条剖析,事实上每一条都能在他的出发点上站住脚跟。纪驰是天生的掌权者,面对多少有身份的大人物也能游刃有余,而对于自己,他甚至早在所有事情发生之前就能给出预言,他预言自己,预言动机和答案,简单得就像预言一加一等于二。
夏安远应该感谢他,感谢他拿过了主动权,帮自己说出了难以启齿的话。
沙发上的男人耐心得吓人,这让人不得不联想到原始森林中善于捕猎和隐蔽的猫科动物,凶猛利爪和狠戾獠牙都蛰伏在黑暗中,有这样猛兽存在的土地,空气中都漂浮着静谧的危险。
这样的静谧太漫长,夏安远深知不能让它继续下去,他说不清如果自己再僵持着,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情况。毕竟哪个敢让森林之王等待呢。他把这段沉默拿来当作自己粉墨登场前的上妆,开嗓得跟着铴锣一声响。
“跪”这个动作,真要做起来其实并不难。
夏安远手指贴着裤缝,他沿着布料交叠的地方将指甲往肉里陷,先曲下了右膝。
凸起的膝盖骨触到瓷砖,像搁在了冰凌上,冷得慌,硌得紧,他吸了一口气,始终没抬头,目光聚焦在纪驰一尘不染的鞋尖,左膝也要跟着放下。
同分同秒,鞋动了,夏安远反应过来的时候,鞋底已经挨上了自己的肩,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觉不到变故是怎么发生的。不过只是一霎的钝痛,那股力量就让夏安远以一个难堪的姿势摔出去好远。
——他被纪驰踹开了。
“让你跪你就跪,”纪驰背着光凝视他,“夏安远,贱不贱呐?”
片刻后夏安远从地上爬起来,按住挫痛的尾椎骨,躬身回答:“纪总,男人的膝盖只跪天地和父母。”
他抬起头,平淡地看了纪驰一眼,复又低下,“您能救我妈,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不能不跪。”
“这么说,这世界上的有钱人都能当你爸妈。”他用那沓文件拍拍夏安远的脸,轻笑一声,“你的腿得跪废吧。”
夏安远伸手,抓住了文件的另一端,露出一个很轻微的笑:“纪总,这是让我直接签的意思么。”
纪驰偏头看了他一会儿,松手,转身回沙发上坐:“卖身契,看仔细点。”
夏安远抓着那叠不厚不薄的东西,长出一口气,用牙将签字笔的笔帽咬开,几乎没怎么翻动,在签名栏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动作快到让人以为他在签什么火车乘客险告知书,而不是用一纸合同,卖掉自己的自由。
他把文件和签字笔整齐地放到茶几上:“纪总,签好了。”
纪驰挑眉看了看他,这个动作被他做得如此漫不经心,也只有他做这个动作,才会让承受这个动作的对象,觉得他是真的毫不在意。
“行,”他松了松领带,把目光落在夏安远身后的位置,“主卧右边的那间次卧,进去洗干净点。你那些破烂要是想留着做纪念也行,放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
夏安远应了声,从门口拿过行李箱,放到了厨房旁边的储物室,想了想,还是从箱子里取出一条干净的四角裤,攥在手里,从客厅路过的时候,他没往纪驰的方向看。
纪驰说的这个次卧,他从前其实是住过一段时间的。比主卧小上一圈,但对比起自己这么多年住过的所有地方,这里是最宽敞最舒适,也是最高级的。
主卧该有的东西它都有,阳台,茶几沙发,投影仪,衣帽间,卫生间和带浴缸的浴室。和房子成套,装修也是统一的灰暗色冷调,以至于他刚打开门,浑身的汗毛就针尖一般立起来。
他攥住四角裤的力度猛得变大,顾不上疑心多次反复搓洗的布料会不会被自己这样的力气弄破,夏安远滞住脚步,中央空调的温度在这个时候好像变得更低,他皮肤都要在这种气温下缩作一团,紧绷得像缺水的橘皮,呼吸像缺水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