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逐(36)
进门之后,姜浔把装备随手卸在地板上,打开窗户,让风声雨声冲进来一些,赶走过期的空气。他在窗前又站了一会儿,确认没有雨水潲进来,才转身看了看仍然手足无措站在他背后的田云逐。走过去,把他的背包塞进他的怀里。
“你先去洗,洗完早点休息。我先把东西收拾一下。”
“哦,好。”
田云逐双手接过来,努力稳住动作,可手指还是抖的。他抬头看过来时,眼睛湿润,晶晶亮亮的。
姜浔的目光从他的眼睛,转向他微微凸起的颧骨。在那周围,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正浮着的两团不正常的红晕。这个发现,让姜浔从心底,腾然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所以,他抓着背包的手没有松,很快又补充了一句:
“实在不舒服就跟我说,我带你去医院。”
田云逐用力笑了笑,
“没事儿,应该就是感冒,洗个澡睡一觉没准儿就好了。”
“嗯,去洗吧。”
虽然心疼姜浔的一路辛苦,可他的语气和态度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田云逐只好拿了东西,乖乖去了浴室。
等田云逐洗好出来,才听到窗外有很大的雷声。树枝大幅度摇晃,偶尔被电光照亮的影子形同鬼魅。
他第一时间看向姜浔,定了定心神。
姜浔已经脱了被雨水淋湿的外套和T恤,把一条毛巾搭在脖子上,身上只剩下一条裹满泥点儿的速干裤。
屋里灯光昏暗,他就那样安静地坐在窗边,低头摆弄手机。他的身体一次次被闪电闪烁的光芒照亮,像摄影棚里坐在闪光灯之下的模特,姿态随意,却一次又一次迷惑住田云逐的眼睛。
印象中,凡是硬朗健硕的男生,都有着质感阳光的小麦色肌肤。姜浔却一身的白,身上的肤色甚至比他的脸还要白上几度。田云逐早就听说,姜浔来自中国为数不多的俄罗斯族。可是,除了他格外立体的五官,和那双勾人的烟灰色眼睛,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认识到,姜浔骨子里,确确实实多多少少流淌着欧洲人的血统。
他的肌肉紧实适中,谈不上如何壮硕,只给人一种流畅的,高不可攀的美感。宽肩窄腰的优雅身形,是出自雕塑大师之手的完美艺术品。田云逐也不敢细数他究竟有几块腹肌,红着脸连忙错开了眼神。
“学长,我完事儿了,你赶紧去洗吧。”
姜浔好像在忙什么事情,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等他抬起头时,田云逐才看清他脸上阴沉和烦躁的神情。
姜浔没想到田云逐还在等他的回答,愣了一下,勉强缓和了脸上的表情,语气仍然难掩冷硬。
“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说完,起身进了浴室。
田云逐很容易被姜浔的情绪影响,脸上带着的傻笑很快僵住。他手脚并用爬到床上,躺在一边,用被子飞快裹住了自己。
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太舒服,在外边长途跋涉了一天,又淋了雨,状态差到自己都有些害怕起来。虽然难受到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皮也沉得厉害,可他还是绷着一根神经,想等着姜浔出来。
这样难得的机会,如果因为睡着轻易被挥霍过去,他不会原谅自己。
床铺的另一边,姜浔的手机不停有电话打进来。虽然手机被姜浔设置了静音,倒扣在了床上,可是沿着屏幕边缘漏出来的光,就像跟窗外的闪电交相呼应似的,闪烁的时间一次长过一次。
带着某种暗示,或提醒。
是谁在本该陷入沉睡的深夜,锲而不舍地拨打着他的号码?
看来在这风雨如晦,躁动不安的夜晚,等待着姜浔的,并不单单止有他田云逐自己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期待大家的支持,也努力不被数据影响心态!加油!
第42章 断念
窗外,在风雨晦暝中重拾平静的天色,呈现出一种洗尽铅华又深藏暗涌的奇异色调。
姜浔洗好澡走出来,穿着新换的T恤短裤。
屋里很暗,又安静。陌生空间里唯一的光源,是有人细心为他留着的,一盏瓦数很低的床头灯。
田云逐背对着他,躺在双人床的靠窗的那一边。消瘦的半边的肩膀,有规律地轻轻起伏着,好像已经睡着了。
姜浔放弃了把头发吹干的想法,绕着床走了一圈,站在靠近田云逐的那一侧,伸手把大敞四开的玻璃窗关好。
推拉窗滑轮发出的声音有些刺耳,姜浔连忙回头去看田云逐的反应。
斜斜洒下的灯光,过分朦胧了一些,又那么柔和,恰到好处地遮掩住了田云逐脸上的苍白,和那种总是让姜浔窝火的小心翼翼,让他的侧脸病态全消,好看到甚至有些梦幻。
那是在姜浔在为他的状态忧心了整整一天之后,最渴望看到,难掩心动的鲜活模样。导致姜浔强大的自控力全面瓦解,呼吸渐渐沉重,在看过一眼之后,忍不住再看第二眼,第三眼……
可是细看之下,田云逐的呼吸仍然显出病态的急促。可能是因为睡着了,都不知道自己额头上已经沁满了细密的汗,亮晶晶的,像打了一层薄薄的高光。
有一瞬间,姜浔很想伸手帮他把那层浮汗抹掉,试试他额头的温度。或者干脆把人叫起来,问问他有没有记得把药吃掉。短短一会儿垂眸凝视的功夫,他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的念头。不过还没有一个念头最终成型,就被田云逐因为难以忍耐,不小心泄露秘密的小动打断了。
姜浔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烟灰色的眼眸,一瞬间捕捉到了更多的细节。田云逐忍不住偷偷滚动的喉结,抖动的眼睫毛,还有红透了的耳朵尖……
田云逐,他在假装睡着。
*
咔哒一声轻响,床头灯熄灭了。
双人床空着的那一头凹陷下去,又多承受了另外一个人的重量。
两个人近在咫尺,呼吸却互相交错着,让尺寸标准的大床一下子变得很拥挤。
田云逐仍然背对着姜浔躺着,他的身体在被子里面变得僵硬,手指也不由得把床单抓得更紧了一些。
他感觉到姜浔的气息涌来,攀爬,包裹住自己细瘦的脊背,就像姜浔真的从背后拥抱住了他。
姜浔的身上还残留着一些凉凉的水汽。陡然拉近的距离,也让他特有的那种清凛气息,变得更加浓郁。可是他的呼吸又是火热的,熨帖的。让田云逐说不清究竟是想逃,还是渴望靠得更近一些。
姜浔原本只被他刻意的伪装激发出了一丝兴味,想逗逗他,看他究竟能装到什么时候。没想到,这种暧昧,成了他亲手铺开的一张网,也把自己深深网罗进去。
当他意识到危险的时候,热热喘息的双唇,已经凑近到了田云逐绯红的耳朵尖上。
对于田云逐的渴望,对于亲吻,拥抱的渴望,让姜浔在这个骤雨初歇的夜晚,意外濒临了自己忍耐的极限。
任何一个情难自禁的动作,都可能给他们之间的关系带来翻天覆地的改变。可是田云逐还病着,他们之间还横亘着那么多难以逾越的现实问题。
姜浔咬了咬牙,看着这个令他百般动摇的罪魁祸首,病恹恹地躺在自己虚设的怀抱里。决定把最终的决定权交到田云逐的手里。
他的目光幽深,附在田云逐的耳边,低低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田云逐,”
田云逐睫毛剧烈一抖,再也忍不住,在幽暗中睁开清亮潮湿的眼睛。
他背对着姜浔,眼里却全是他的影子。
再度亮起的手机屏幕,打断了这至关重要的僵持一刻。
两人人谁都不会想到,他们错失的,不单单是一句回答,一次开始的机会,而是几乎错失了两个人能够拥有彼此,触碰到幸福,避免抱憾终生的唯一可能。
*
姜浔皱眉看着手机屏幕,上面显示出十几通未接来电,全部来自漠河老家的叔叔姜永济。
这个名字,像一记重拳,带来疼痛和清醒。
他在黑暗中翻身下床,又朝田云逐的方向看了一眼,攥紧手机和房卡走出了房门。
姜浔踩着厚实的地毯,穿越走廊。他步履沉重,却不留声响。直到走到酒店门外,才压着情绪接通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