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木(78)
“唔……!”他努力晃动脑袋,在两只温凉的手掌心禁锢下做着无用功。
嘴巴被撬开,酒液被推渡进口腔,一同钻进来的还有那条舌,搅浑着液体纠缠住他的舌头欺负。
差点要呛到了。
他皱着眉不敢反抗,漫长地等待那人松开他的唇,而后抵住自己的额头,鼻尖蹭着鼻尖轻轻喘息。
“哥喝醉酒求饶的样子好可怜。”
他的声音,很好听,并不老成的低沉,十分温柔,但也不容拒绝,轻易让人回忆起他过分漂亮的脸,鼻梁右侧是不是还有颗美人痣来着。
“可是我不能心软,知道吗,心软的话,哥就会忘掉我的味道了。所以我们继续,直到你记住为止,好么?”
陈木一下子醒了。
怔怔地躺在床上,一身的汗。
——原来又做梦了。
刚跑出来的那几天,几乎天天晚上做这样的梦,最近已经好太多,只是很偶尔的时候会在梦里零星想起以前的事。
感觉梦里是真实的,自己现在安宁的生活才像假的。
陈木发了会呆,赶紧爬起来洗漱,今天周末休息,他要带着他爸爸出门散步。
一月底离开北京,到现在已经快三月份了,除了刚到A市的第一个星期,赵祝轩让陈木在家里休息不让他出去,到后面陈木坐不住,就自己找了份工。
他因为没有身份证,找工作只能去小地方,依旧刷盘子洗碗,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小菜馆里,这算黑工,工资极少,一个月满打满算只有两千,付了五百的房租,还剩下一千五,倒又回到了最初最初的日子,够爷俩活命的。
“今天我们去公园湖边看看吧,我昨天下班听邻居阿姨讲,湖水边的花开了。”
“好,去看看,看看花。”
陈木把一条薄围巾给陈志田围上,三月初春天还泛冷气,厚衣服不能一下子脱下来,尤其老人得穿得暖和一些。
陈木推着轮椅带陈志田慢慢往公园方向走。
陈志田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了,从脑出血做完手术后,精神就大不如从前,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糊涂的时候也越来越多。
刚来A市那会儿陈志田像个小孩一样闹过,吃不惯这里的菜,对这里的天气也不喜欢,嘴里经常嘟囔着要回家回家,后来清醒的时候也问过陈木这里是哪里,为什么要来这里,令陈木难受的是,他连一个正经的理由都说不出。
“木,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这一二年,我总觉得你有事情在瞒着我。”那时候陈志田这么跟陈木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啊?”
“没呢,我这么结实,还能让谁给欺负了。”陈木把头垂得很低,不让陈志田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咱们爷俩一辈子没出去过,就是想带你来看看了。”
这种问题陈志田以前也问过,陈木当时也是同样的反应。
老汉心里明白他不愿意讲,自己多问只会给儿子增加负担和烦恼,所以能做的只是把手放在陈木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安慰他,“好,和儿子在一块,哪里都是家。”
那大概是陈志田最清醒的一次,再后来,就总是犯糊涂。
附近的邻居们熟悉了以后,都知道这里住着个老实男人,有个坐轮椅的傻爹爹,都同情他可怜他,可是陈木却一点不觉得自己可怜,小时候自己就是他爸这么带大的,只不过现在轮到他来照顾他爸了而已。
就像他爸说的,只要爷俩在一块,哪里都是个家。
“那小娃娃怎么没来?”陈志田看着湖边几个放风筝的小孩,于是想起来问陈木道。
陈木推着轮椅慢慢踱步,“小娃娃还在北京,要念学的,等过几天会来看你。”
湖水漾起一层一层半圆弧的涟漪,春日的风里携着新鲜的温度拂在脸上很舒服,陈木闭闭眼。
小孩三月份开始忙毕业的事情了,估计要一直忙到六七月,之前隔两天就要飞一次A市,最近要四五天才会来。
赵祝轩来了就陪陈木和陈志田出去逛,A市的景点还是蛮多的,他们聊的东西也很多,最近吃了什么,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几乎什么都聊,唯独对于某个人,两人都保持缄默只字不提。
一开始陈木想问小孩,是因为害怕,害怕事情败露。
小孩安慰过他,告诉他计划很顺利,程立段的势力和手段不是他们所能想象的,除了找了两个假人伪造出一场坠崖车祸,连警方和法医那边的关系都打通了,配合他们给程锦明演了这一出戏。
陈木听了也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感觉明明已经和过去告了别,但又觉得有什么线在牵着他系着他,让陈木不敢回头,只敢往前跑。
可是舒心的日子没过多久,陈木的爸就出事了。
因为陈志田的腿脚不好,陈木和赵祝轩担心陈志田晚上起夜,就给两个卧室连上了打铃,只要陈志田按一按旁边的按钮,陈木就会起来带他去厕所。
怕陈志田糊涂,他们还特意教了好几次,而陈志田也一直用得好好的。
可是那晚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自己起来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按铃,竟然颤颤巍巍站起来走上两步,本来他那腿就不行,又摸着黑,不知撞到什么,一下子摔倒了,声响很大,直接把陈木惊醒。
陈木连忙从隔壁跑过来,一开灯就看见自己爹趴在地板上呻吟,身下都是失禁的尿水,恰巧那晚赵祝轩也在,两人合力给老汉弄上床,把身子擦净衣服换好,又把地上的狼藉收拾妥,赶紧叫了医生来。
来的人和赵祝轩认识,寒暄一句半句就匆匆进去给陈志田看诊。
“你怎么也来了A市了,都没提前跟我打声招呼。”
“因为不确定你还在不在A市,也怕打扰你。我是送我这个哥哥来的,我不常住,不过打算毕业后来这里发展。琛哥,我叔怎么样?”
“初步检查了一下,应该没伤着筋骨,但是也不好说,老人啊,扛不住摔的,一摔就要丢掉好多精气神儿。”被赵祝轩叫做琛哥的人边往外走边说,“等今晚观察一晚,明天有时间带老人做个具体的检查。”
“好,大晚上的麻烦你了,琛哥慢走。”
送走医生,赵祝轩回到卧室,看到陈木正蹲在陈志田床边,陈志田已经睡着了,他还拉着他的手。
“陈陈哥,医生说叔没伤着筋骨,你回去睡吧,等明天我们去医院仔细检查一下。”赵祝轩走过去拍拍陈木肩头。
陈木小声说,“你快回去睡,我今晚就守在这边,我怕我爸再起夜,你进去睡吧,不碍事的。”
赵祝轩又劝了几次没劝动,只好先回了隔壁房间。
陈木去客厅搬了个矮沙发凳,在陈志田床边趴了一晚上。
第二天两人送老汉去了医院,从里到外都检查了一遍,确实没大问题才是,可是回了家没过几天,陈志田的腿就浮肿了。
赵祝轩又把琛哥喊来家里,琛哥这回表情严肃,摇了摇头。
一句话没说,却又仿佛把什么都说了。
那话没有错,老人实在是不禁摔,一倒地,那地底下的阎王爷就要扯着魂魄把人给拽掉半条命去。
就好像老天最后的眷顾似的,那几天陈志田都格外的清醒。
他哆嗦着手指头戳了戳自己的腿,手指在腿上按下个白白的窝,但是窝却弹不回来。
那是因为腿浮肿得太厉害太厉害,在里面积满了水。
“这是好日子到头了,人真是奇怪啊。”陈志田笑一笑,“之前嚷嚷着不怕死,天天说死有什么好怕的,结果真到这一天,心里还是害怕,毕竟没死过,不知道死是什么滋味,一下子我就要从这个世界里没了,光是这样想一想,心就直咯噔。”
陈木红着眼眶打断他,“别瞎说,就只是腿肿了,我买了药,咱们按时吃,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儿的。”
“我心里有数,说实在的,我也活够了,再活下去净要给你添乱了。”陈志田躺到床上,胳膊垫在脑袋底下枕着,微微失神地盯着天花板,“木啊,爸没能耐,这几十年,让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