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度低音(33)
Quando ne’cieli il raggio(是天边的微光)
Nasca il giorno, o il giorno muoia(是日出,以及日落)
Amor,!amor e’palpito!(是爱情!是爱情!)
Sempre lieta ne’ritrovi!(我们在爱情里获得永生!)
两道音律和声绮丽梦幻,纠缠、对立,自问自答。每一个来回都碰撞出精妙绝伦的力量感,就像专为两人量身定做一般,从调性到和弦,从呼吸到变奏,升华出无比绚烂的火花!
最后,小提琴声猛然拔高,化作飞鸟嘹亮的尖啼,大提琴稳稳向下方沉淀,在连续多个变奏中拉开距离。最后一个coda到来之前,g小调主题再度响起,大串的对位琶音跨越遥远的十三度音差,两个声部狠狠拥抱在一起。
太美了。
白朗紧紧闭上双眼。
他在这一瞬间几乎灵魂出窍,呼吸和扬起的右手都微微颤抖,汗水打湿了燕尾服下面的衬衫。周遭的所有喧闹仿佛都被隔离在了千里之外,舞台上坐着的乐团、舞台下黑压压的观众,都已经消失不见。
祁斯年回过头来与他对视,冲着他笑了一下。
时间似乎停滞在中世纪,又似乎在这个笑容里向前飞速滑动。
第一个观众激动地站起来鼓掌:“Bravo!”
“Bravo!”
“Bravo!”
现场掌声雷动,白朗再次回到人间,坐在琴凳上迎接此起彼伏的喝彩。
万众瞩目的小提琴手张开双臂,在无数人炙热的目光下拥抱热泪盈眶的大提琴手,在他的耳边落下一个轻而克制的吻。
白朗感觉到祁斯年贴着自己耳朵轻轻说了一句话。
那是一句发音十分拗口的语言,温柔的音节很快就被现场嘈杂的声音盖了过去。
然而白朗却觉得自己应该是听懂了。
*
After party设在威尼斯最大的酒店大堂,音乐家们按照要求戴上威尼斯面具,在水城浪漫的夜里观赏一场狂欢节的焰火。
而已经隐隐成为中心话题的两位演奏家并不在这个会场之中。
离开凤凰歌剧院之后,祁斯年带着白朗登上了一艘贡多拉。
两头翘起的尖舟就这么顺着水巷随意飘荡,很快离开宽阔的大运河,穿梭在威尼斯僻静而狭窄的水道内。
今晚的月光明亮如水,把水面照得如同闪光的银色丝缎。夜风温热暧昧,将不远处的欢声笑语送来。闭上眼睛,似乎还能依稀听见悠扬的华尔兹曲调。
白朗抬头看着从头顶上方经过的一座座古桥,问祁斯年:“首席,我们这样出来可以吗?”
祁斯年在出来之前喝了点酒,此时斜靠在船身上。他的神情是清明的,眼神反射着月光,看起来有潋滟的醉意。
“没什么不可以的,Herbert不会介意的。”他轻声说。
白朗笑了:“介意他也不敢说你啊。”
祁斯年也微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而是用手肘撑了一下躺下来,正好把头枕在白朗的膝盖上,微微闭上眼睛。
白朗第一反应想动,却被祁斯年握住了手腕,说:“累了。让我躺一会儿,到叹息桥再说。”
白朗乖巧地没有再动,下意识地放松腿部。他怔怔地看着祁斯年月光下的脸,任由自己的手被祁斯年包裹在温热干燥的掌心里。
他们不再说话,四周便再一次陷入了安静,流水的声音格外清晰。
过了会儿,白朗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首席?”
“嗯。”祁斯年立刻闭着眼睛回答他,声音低沉,含混不清,“乖。”
白朗愣了一愣。在这一刻,那些激烈的情感和无法平复的心跳全都蛰伏了下去。他突然回想起舞台上祁斯年的样子。优雅、沉着,充满了距离感,是那个近乎完美的Sean Chyi。可是离开了舞台的祁斯年那么温柔性感,他会做饭会玩闹甚至会调情,与所有人的认知都不一样。
这是完整的祁斯年,是他在其他人面前都不会呈现出来的另一面。这个想法让白朗的心一下子沉浸在某种甜蜜而满足的快乐里。
白朗用小指勾住祁斯年的小指,食指的指尖沿着祁斯年掌心的纹路细细摩挲。然后他靠在船身上,抬起头去看威尼斯漆黑静谧的天空。
贡多拉沿着明亮的月光水道漫无目的地飘荡,很快就穿进了一片水道密集的区域。水巷收拢,两侧是高耸古老的中世纪建筑,视野的上方只剩下窄窄一条夜空,像是一条缎带,延伸向远方瑰丽的星河月色。
白朗听到悦耳的旋律从头顶上方的窗户里传来。一位穿着复古宫廷装束的女士站在窗口,对着月光声情并茂地唱着一首咏叹调。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ing buds of May,”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旋律在仲夏的夜晚盘旋缭绕,如同悠长的梦境一样。
伴随音乐响起的还有少女们欢快的笑声。她们站在雕花阳台上交谈嬉闹,乌黑柔软的长发被缠绵的夜风拂起,美丽的脸庞如同蔷薇绽放。
其中一个女孩看到了窗下缓缓漂过的贡多拉,笑着对穿着燕尾服的白朗抛下一朵火红的玫瑰。
白朗伸手接了。他微笑着用手指夹住花枝,欠身行了一个并不标准的绅士礼,换来少女们羞涩的笑声。
祁斯年慢慢睁开眼睛,却并没有起身,微笑着看着白朗的脸,没有说话。
白朗从他神情联想到关于“绅士Maestro Bai”的话题,自己先笑了,想了想,把手里的玫瑰花转了个圈送到祁斯年手里,故意贴近他说:“送给你。”
祁斯年低笑了一声,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故意沉下声音说道:“别人送你的玫瑰,转送给我吗?”
白朗一直看着他的表情,用下巴蹭了蹭他的手心,微微红着脸说:“是啊,我送的,难道你不喜欢吗?”
祁斯年一直把头枕在白朗的腿上,眼睛里盛满了温柔到不可思议的月光。
他的视线落在白朗的身后,说:“叹息桥到了。”
白朗想要回过头去,看一下这座举世闻名的半圆形桥梁,没想到祁斯年突然伸手按着他的后颈,然后深深吻上了他的嘴唇。
作者有话说:
注:
[1]帕萨卡利亚舞曲(Passacaglia):这首曲子比较多的是小提琴+中提琴的配置。著名演奏家Julia Fischer曾和Daniel Muller合作过大小提琴二重奏版本,B站有哦。
音乐处理方式参考了这个版本。
[2]演奏中的几句意大利语,全部都来自于意大利著名歌剧咏叹调台词。
涉及曲目:多尼采蒂《爱情灵药》、威尔第《茶花女》。
都是古意大利语,中文是我自己瞎翻译的,跟原文意思有点出入。
[3]Shall I compare……那几句英文,来自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仲夏夜之梦》
第34章 【34】月下船歌
白朗的脑子在这一时间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祁斯年紧紧抱在了怀里。
祁斯年的吻并不激烈,是温柔而深入的。他把手指插进了白朗的头发里,手掌按在脑后不断安抚。嘴唇湿热的触感让白朗忍不住全身发抖,他呼吸不畅,仿佛要溺毙在这个吻里,下意识地侧过头想要躲开。
祁斯年顺势吻白朗的脖子,舔吮他因为紧张而颤抖着的喉结,一只手按在他的后腰处,温柔地来回抚摸。
白朗的眼神难以聚焦,似乎看到那座白色的叹息桥从他们的头顶缓缓掠过,留下一道巨大的影子。优美的咏叹调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如同来自天堂。
它在歌唱誓言,歌唱夜色,也在歌唱爱情。
爱情……
白朗迷迷糊糊地想到,听说恋人在穿过叹息桥的瞬间热烈拥吻,爱情就能天长地久。
真傻。
祁斯年应该察觉到了白朗的僵硬,又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放开了他的身体。随后,他摸了摸白朗的脸,淡淡地问道:“不喜欢男人?”
白朗呆呆地看着祁斯年,摇了摇头。他全身都是虚软的,夜风吹来,背上一阵凉意,才发现自己居然因为紧张而出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