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设陷(92)
程沐则捏了捏握在手心里的钢笔,残留的湿润压进他的掌心,添上几分属于时光的重量。
他犹豫地抬起手,连声的振动打断了他的迟疑。
有人给沈靳之打电话。
大概是职业特殊,沈靳之很少有不接的电话。
看着屏幕上跳跃的界面,沈靳之征询着程沐则的同意:“可以接吗?”
程沐则只能点头。
接起电话前,沈靳之牵起了程沐则的手,安慰地抚摸着。
电话里传来声响,沈靳之神色微变,但很快,那种微妙的异常便从他脸上消失了。
他放下手机对程沐则道:“学校那边有点事,我去小区门口取个资料。”
沈靳之的声音依旧令人安心,却掺杂着几分程沐则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沈靳之向前靠近半步,吻了一下程沐则的额头:“说几句话就回来,好吗?”
他安静地等着,直到对方点头同意,才离开家门。
他步履匆忙,不想耽误任何时间。
靠近小区门口,沈靳之听见了尖锐的争吵声。
沈靳之眺向那片混乱的争执,提起了音量:“找我吗?”
争吵声戛然而止,女人的视线瞬间转移到沈靳之身上。
沈靳之礼貌地向门卫致谢:“感谢提醒,剩下的我来处理吧。”
门卫怒气冲冲地瞪了眼女人,向沈靳之点点头。
人进了保安室。
沈靳之敛起面部表情,视若无睹地从她面前走过,一句话也没有说。
女人悻悻地跟上去,阴阳怪气地嘲讽道:“我说呢,怪不得上次和你说程沐则是同性恋你不但没反应,还在维护他,搞了半天是在打他的主意啊。”
沈靳之脚步不停,毫无反应。
女人冷哼着:“今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放弃吧,没戏的。”
沈靳之突然停下脚步。
浓重的夜色打在他的背脊上,化作平静的戾气,淡淡地笼罩在他周围。
女人一惊,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高跟鞋与地砖撞击的声音发哑,在黑暗中渲染出一抹阴沉。
女人等了半晌沈靳之也没转过身,她干脆壮着胆子绕了过去。
“没有底气我不会说这种话的。”
她抬起手,晃动手上的钻戒,言语里尽是嚣张与得意:“看好了,这是沐则给我买的,我,是他未婚妻。”
沈靳之淡漠地抬起眼,掩藏在镜片后的目光冷冽,为静谧的夜晚平添出一抹寒凉。
他还没说话,一只温热的手忽然穿过他的手掌,与他交握。
温暖又炽热。
程沐则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从身边传来:“孟娇,有在我男朋友面前胡说八道的时间,不如去医院挂个脑科。”
掌心的暖意消融着沈靳之的冷漠,也柔和着他的眼神。
程沐则偏头看向沈靳之:“你又骗我。”
沈靳之抬起唇角,不知作何辩驳。
程沐则没多分给孟娇一个眼神,对沈靳之说:“我们走吧。”
两人正欲离开,孟娇却不肯罢休地叫住了程沐则。
“这可是你送我的戒指。”
程沐则不耐烦地转过头:“我再说一次,谁给你的戒指你就找谁娶你。”
孟娇不死心地跟上去:“我爱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能说走就走!”
今天她能胆大地找到沈靳之,就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看来警告落不到实处,她就不会老实。
程沐则闭了闭眼,摊开明言道:“收起你那副假深情,这样的事再有一次,我只能找到这几年里和你纠缠不清的那些人,一起去拜会孟伯父了。到时候究竟是谁难堪,你心里清楚。”
程沐则手掌下移,裹住沈靳之泛凉的指腹,和他一起回了家。
沈靳之离开前,程沐则就察觉到了不对,不知道是出于忧心还是依赖,他跟着沈靳之下了楼。
果不其然出事了。
好在他及时发现,又当场阻止,不然沈靳之定然只会隐瞒,不会和他说这些。
毕竟,就连他自己也是想背着沈靳之摆平这件事的。
但既然事情已经挑开,程沐则就打算干脆说明白这件事。
他抓着沈靳之的手,带着他坐在沙发上。
酝酿言辞间,沈靳之抬起手覆住了他的手背:“阿夏,你不用解释,就算今晚你不出现,她说的话我也一个字都不会信。”
强烈的信任感顺着交叠的手掌传来,在程沐则心底泛起波澜。
他摇摇头:“我要说,我不想这件事在你心里留下哪怕一分一毫的不悦。”
沈靳之笑着拍了拍程沐则的手背,同意地点点头。
程沐则低眸道:“其实上次我没有说完,我和家里关系很差的原因还有一个。”
沈靳之不说话,安静地等待程沐则继续说下去。
程沐则话音停顿,继而试探地问道:“或许,你知道我失过忆吗?”
他怔怔地看向沈靳之,不经意间在眼底藏进了些微隐晦的期许。
沈靳之应声:“听说过。”
“只是听说过吗?”
“嗯?”
周遭的空气流速渐渐迟缓下来,程沐则滚动喉结,没深问下去。
他接续刚才的言语,尝试着向沈靳之渗透当年的事。
“三年前我从永传毕业后回了家,一醒过来就躺在医院里。听说,我在一场意外里丢失了记忆。
“起初,我以为自己仅仅是忘了有关事故的一切,可后来我才惊觉自己的记忆断断续续,根本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大学生活。而心底的缺失感告诉我,我遗忘的事情很重要。”
沈靳之手掌轻动,最终也只是克制地加重了与程沐则交握的力道。
程沐则回应着那份力道:“身边的人一直含糊其辞,终于在我的不断逼问下,给了我一个答案。”
那是他成年后第一次见到孟娇。
父亲说他失忆前就和孟娇在一起了,还走到了订婚那一步。而他,就是在筹备订婚宴期间发生了意外。
考察订婚宴的场地时,酒店因电路问题发生火灾,虽然他肢体上没什么损伤,却不明原因地丧失了一部分记忆。之所以一直瞒着,是不想刺激他,等他先适应一段时间。
听着那些遥远的“记忆”,程沐则觉得自己像是在听一个讲述拙劣的故事。
由于程孟两家交好,他很早就认识孟娇了。
可从小到大,他对孟娇的印象只有骄横跋扈,并未明显地表现出讨厌也都是碍于情面。
所以当他得到家人的解释时,从一开始便存有疑问。
他始终和孟娇保持着不冷不热的距离,很快在他们的说辞里找到了悖论。
程沐则毫不犹豫地揭开他们共同编织的谎言。
可他们中却没有一人松口,坚持每天上演重复的戏码。
守着母亲的遗言,程沐则不断忍耐着。
他从未放弃寻找自己丢失的记忆,但父亲却像看管犯人一般看着他,令他几近窒息。
直到继母诞下一子,父亲的注意力才终于有所转移。
他离开北池,辗转回到津松市。
三年来,孟娇坚持不懈地向他重复所谓未婚妻的谎言,即便在他回到津松之后,也时常骚扰。
不算今晚,他们上次见面应该是在跨年那天了。
那天,津松下了好大一场雪。
苍白覆盖着大街小巷,隐匿着淡淡的悲凉。
程沐则打车回到他之前的出租屋。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即便他选择在这么诡僻的时间回国,却还是撞见了孟娇。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程沐则按捺不住心里的火气,对她发了火:“你到底要干什么!”
明明对方在生气,孟娇却表现得异常兴奋:“你理我了,你终于不无视我了。你记得吗?你以前也这么和我发过脾气,在我们吵架的时候。”
语气就像真的发生过那些事一样。
大片的雪花扫过程沐则的手背,却无法消解他的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