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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场作戏(42)

作者:池袋最强 时间:2018-04-15 12:03 标签:架空 民国旧影 一见钟情

  但伤势影响了他的身体情况,他根本站不稳,更别提挣开小傅和医生的手了。他被押回了病房里,医生试图给他打镇定剂,周君反手抓着小傅:“我没事,不要给我打镇定。”小傅铁青着脸:“你有事!”周君怒了,他开始挣扎,不断叫着:“我都说我没事!滚开!别碰我!”
  针头扎进皮肉里,药物渐渐生效。小傅看着周君身体渐渐软了下去,不再像一头暴怒的狮子般,眼神渐渐涣散,可还执拗地说:“他在等我……等我找他。”小傅不忍地叹了口气,他望向医生:“贵院是否能采取强制手段,他也许会再跑一次……不,应该是会一直尝试,直到能够离开为止。”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严密的看守。然而周君却没有再多的动作,他只是一直沉默地坐在床上,面朝着窗口的位置,默默地看着,也不知道看些什么。一个礼拜过去了,日日都是如此。期间小傅也来过两次,实在是分身乏术。
  他太忙了,只能请了两位高大的看护,名为看护,实为监守。再然后,明启又来了一趟,告知他雍督君已经派人去找雍晋的尸身了,好消息是,暂时还没找到。坏消息是,现场是被炮火密集地轰炸过,几乎很难见到完整的尸体,雍晋活下来的几率,太小了。
  又过了一个礼拜,明启拿来一个破烂的锦囊。那锦囊被烧焦了,只剩下可怜的一半,锦囊上绣着周,被血染成了暗红色。周君捏着那个锦囊,有些出神。明启艰难地开口道:“找到了……他们在他身上找到了这个。雍督军本来要同尸体一起火化。但我想……也许你会想要。”


第86章
  明启又安慰了几句,但言语实在过于苍白。更何况周君自从看到这个锦囊后,就再也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想来他的话也是根本没有送进这个人的耳里。明启叹了口气,见小傅跟着进来,便点点头,告辞了。
  小傅是先遇到明启的,他对这位军官有影响。因此多问了几句,才放人进去。他进了病房,眼见周君握着那锦囊,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如果说前几日周君只是沉寂着,身上仍然有着一股劲。那现在劲散了,如同一块沉默的山石。好似所有的事情,都不能再打动他一般。
  但他又冷酷的想,周君到底是周君,不能因为这件事一蹶不振的。不然他对不起任何人,周家不再能承受又失去一位当家人。但现在,他应该留给这位,实际上不过二十有六的周少爷一些时间,让他缅怀那位逝去的少将。
  这日大概是既讽刺又难以承受的日子了,是周君生辰。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和雍晋纠缠着,那时还不知日后会有这番刻骨铭心。他生日是举办的派对,没有请雍晋。雍晋当然没有出现,甚至没有给他来一个电话。只是托人送来了生日礼物,被周君不甚在意地堆到了那总多来同他庆生之人的礼物里。
  那时周家还没破败,他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家中大哥自然没有给他好脸。还是嫂子哄走大哥后,掐了他的脸好一会,这才让李嫂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同他说里面的面是大哥亲自动手擀的,别看大哥脾气臭硬,心里是很在乎他的。
  而今年,大哥在医院,嫂子在娘家,而雍晋,则递来了战死的消息,和这份血淋淋的锦囊。周君安静地收起指尖,一点点攥紧了手中的物件。那东西撑不住他的力道,又或者说从尸体上被捡起,一路千里迢迢,饱经了炮火和风霜,最后回到了主人手中,已脆弱得不可思议,越发破败,一切物是人非。
  周君垂着眼,嘴角勉强地抬了抬:“骗子,说好的不让它破了。”他唇角抽动着,一串眼泪就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打在了手上,渗到了锦囊了,血垢被灼热的泪一寸寸融开了,周君双手捧着那物件,就像是捧着谁人的手,不堪重负地躬起腰背,将脸埋进了双手中,牢牢贴着情人留给他的念想。
  他浑身不断抽搐颤抖着,哭得像孩子一样。哭腔中他含糊地说了好些话,可谁也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这空荡的病房里,也没有人在听,只有他一人像疯子一样,哭得直不起腰,渐渐地从床上滑
  落,跪在冰凉的地面,蜷缩成一团。
  小傅自然是没想到周君情绪起伏如此大,他走进病房时,周君已经躺在病房的地上,早不省人事。因为事态比较严重,小傅不得已,又在此去通知了周阎一声。周阎在电话那边沉默久久,终于做出决定,他要出院一趟,让小傅过来同他申请。
  小傅大惊,一口拒绝,可惜他既拗不过周君也驳不过周阎。三言两语直败下阵来,妥协地挂上电话开车赴往周阎所在医院。就在小傅离开的这段时间,周君的病房里又来了一位客人。只是周君刚晕厥过去,整个人死气沉沉地握在病床上,闭着眼。
  访者也是千求万求才得来见周君一面的机会,她见周君未醒,便小心翼翼地拖开凳子坐下,又过于无所事事,因此拿起周君病床旁的书来看。周君做了个噩梦,惊醒时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他的身体被人压住了,有道女声宽慰他:“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周君恍惚的视线渐渐聚焦,最后看清了面前人的脸,是辛婉君。辛婉君的脸色比之前她同他在一起时好多了,面色红润,眼神清亮。周君也不挣扎,顺着辛婉君的力道,重新躺会了床上。半晌后,他才哑声道:“小孩……”
  “没事呢,小家伙坚强的很。”辛婉君摸着肚子,轻描淡写。实际上那日实在凶险,她出血后再那一摔,差点将孩子都摔落。施先生震怒,处理了那两位绑架者不算,连带着她一起也凶了几句。可惜辛小姐刚经历一场绑架,又被施先生发现了怀有身孕这件事。
  一开始她战战兢兢地抱着肚子道歉,说不是故意要麻烦他,她没有在绑匪面前透露施先生的任何消息,孩子亦不是他的。哪知她一番话下来,惹得施先生脸色更差,阴沉沉的让辛婉君十分紧张,说话都磕磕巴巴的。
  后来施先生盯着她肚子道,问是谁的。辛小姐只好拉周君出来挡枪,施先生从鼻子哼了一声,转身离去。是过了几日才来看她,还冷嘲热讽,说她喜欢谁不好,和男人抢男人。辛婉君不知周君的事,施先生却将周君的过往查了个底朝天。
  自然周君和雍督君儿子的那点关系,也被他掌握在手。然而辛婉君的反应堪称一绝,她听到周君情人战死的消息,竟然眼泪汪汪,捂着嘴好半天,才郑重地同他请求,说要去看周君。怎知施先生当场翻脸,又是摔门离去。
  一拖再拖,等医生表示辛婉君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有大碍了,辛婉君便被允许出门。她上了车,满心期待地抵达了周君所在的医院。看到周君本人,辛婉君眼泪又冒出来了。也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最近她总是多愁善感,晚上老是因为施先生的事情哭。
  如今坐在周君的病床旁,看着周君憔悴病态的模样,她那手帕压进眼窝,又不知如何安慰,简直手足无措。倒是周君拍拍她的手:“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得了绝症呢。”辛婉君抽搭了几声,终于忍住了哭腔:“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一场朋友,又共同经历生死,周君于她很特别,能帮到他的话,她很愿意。但是她没有太大本事,只有一点资产和一些关系。但她曾经也跟过几位官员,也许能够联系一二。周君看着这傻姑娘,摇了摇头,他没有什么想要的。
  只想快些养好身体,参加雍晋的葬礼。他想亲眼见他入棺,才能死心。这是他能够陪他的,最后一点时间。


第87章
  雍晋的葬礼举办的匆忙,能参加的人不多。原因是一起军方丑闻,起因是一名妓女被拘留。最后从她嘴里报出的几名人员往下查,惊人内幕曝光。军方某少将利用手中权力进行大烟生意,不止如此,歌舞厅、违禁品等等都有他的指示与参与。
  这起大型的丑闻被闹得沸沸扬扬,各方媒体跟闻到血腥味的豺狼一样涌来。不用多久这位某少将的姓名家世被暴露一光,正是在前些日子中一场战役里死亡的雍晋,雍少将。雍督军紧急发表声明,对自己儿子的行为表示十分痛心,并表明会引咎辞职,作为一位父亲没能够培育出良才的自我谴责。
  然而军情日渐紧张,官方并不能再承受失去一位人才。在诸多劝诫挽留下,雍督军表示接下来的战役,他会亲身上阵,为国家贡献自己一份力量。再过多几日,新闻媒体被统一封口,再无人提。这件丑闻轰轰烈烈而起,悄无声息落下。雍晋的尸身一直在棺材中,因为此事无法下葬。时间一久便臭不可闻,更没有人愿意前来祭拜。
  更何况死者不再是风光为国捐躯的少将,而是声名狼藉的军队渣滓。人死便能逃过惩罚,但该属于他的殉葬荣誉不会再有,连本该有的勋章亦被剥夺。这一系列事情发生时,周君待在医院,因为小傅的有意隔绝外界消息而一无所知。
  他的状态始终游离,睡觉吃饭,行尸走肉。他也一直在等,辛小姐说会帮他,让他等她消息。她会尽力带他去参加雍晋葬礼。于是他在等,只是好些日子过去,辛小姐也没有等来。周君胡子拉渣,面容憔悴,日渐消瘦。
  这日辛婉君来时,周君坐在床上看她,灰暗的眸子猛地一亮,像见到光般,他手足无措地从病床上站起,然后急促道:“不好意思,你等我一会!”他匆忙跑进浴室里,收拾自己,因此也错过了辛婉君面上的欲言又止。
  周君给自己剃了胡子,收拾头发,再穿上了一袭西装。他实在瘦了太多了,裤子尺寸宽松,只得一条皮带将之捆住。头发打湿了往后梳,发梢的水滴洇湿了肩头。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好一会,几乎都快不认识里面的自己了。
  他的嘴唇过于苍白,眼窝深陷,浓浓的黑影在眼睛下方,显得很阴郁。他使劲地搓了把脸,深呼吸一口,便扣好衣领,整理领带,他拉开浴室门走了出去,不再是那颓唐无比的落魄样。只是坐在外面的辛小姐面对他的焕然一新,显然表现得没有那么高兴。
  她以一种不忍得表情看着他,很艰难地同他说,雍晋已经下葬了,他们此次去只能在碑前落一束花。周君神情不变,他虽这些日子过得浑噩,但也没有失去常识。都到今日了,他大约也只能去碑前见上他一面,可即使是这样,也是好的。
  他冷静点头,接过护工给他准备的手杖,缓步外走。他的伤口愈合得还可以,但行动仍然不变。辛婉君半扶着他,上了车。车里还有其他人,竟然是施先生。周君错愕片刻,就见辛婉君垂着脑袋说,他们此次前去祭拜,得亏了施先生的消息。
  施先生冷漠看他一眼:“不客气,左右现在也没多少人愿意去。”这话让周君不太懂,他茫然看向辛婉君。辛婉君紧张地揉着手包,不敢怒地望了施先生一眼,转而来安慰周君:“没事的,我相信少将不是那样的人。”面对她的话,施先生用鼻子笑哼一声,不置可否。
  周君越发不懂了:“什么人?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辛婉君本是满脸愧疚亦同情的,但见周君的表情,渐渐地她恍然大悟,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她闭了嘴,却忘记车里还有别人。施先生语气嘲讽将那桩丑闻尽数托出,最后还来一句:“所以不用谢我,现在愿意去祭拜他的,怕也是没多少人。”
  他身居高位,自然知道这件事情下的内幕。雍晋不过是一位替死鬼罢了,左右也是已死的儿子,雍督军来这一手,保全自己的名声,也不算奇怪。而那些人也根本不在乎究竟是谁做了这些事情,他们只想着能拖雍家下水。有人能去前线,并且不用再消耗一笔巨额军需,让雍督军用自己的兵自己的钱去打仗。
  雍家这次也是被人盯上了,不狠心大出血一场,也松不开那些虎视眈眈人的嘴。施先生心里所思所想,并没有说出来。在他眼里没有必要,但他没料到一旁周君的反应。他本以为这人会声嘶力竭,为自己死去的情人辨别,再哭天喊地,指责那些诬陷。
  但是他想象中的画面没有发生,周君安静地听完了施先生的话后,只双手交叠扶在拐杖上,面无表情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施先生没能得来精彩的反应,有些索然无味。他厌倦地将身体放松地陷进车座里,不太高兴地承受着辛婉君略带责怪的视线。
  车子一路平稳,抵达目的地。周君接来一束捧花,辛婉君陪同他下车。天上乌云密布,冷风吹起风衣。周君拐杖声有节奏地响着,像怀表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咔嚓、咚哒。墓碑前还有人,那是周君只见过一面的威严老人,雍督军。
  雍督军身边有许多人,有副官亦有记者。拍照声很响,老式相机的灯光像雷一样炸开,轰得人们的视野一片白芒。除此之外,在场的人实在不算多。记者得来想要的照片,便被人请了下去,大概是在交代下一篇新闻,配上照片与版面,该如何写。
  周君隔着一段距离停下,他来的声音不小,雍督军转身,望向他们一行人。他视线掠过了周君二人,停在了施先生身上,朝他略一点头。他眼里没有周君,又或者只要没有利益相关,就根本没有他能够放进眼里的人,毕竟连自己儿子,也能如此冷血对待。
  周君心里想着,嘴唇却勾出了一抹笑。那笑安静又疯狂,施先生眉角稍一抽动,他感觉到了不妙。他的直觉非常准,以至于帮他逃过了许多劫难。果不其然,下一刻周君就快步朝雍督军走去。
  他气势汹汹,雍督军立刻被人围了起来,纷纷掏出枪支对准周君。然而周君却不畏惧,仍然朝前走。雍督军皱眉,又看了眼施先生,便抬手示意,让人不要开枪。周君到底也没有疯得那么厉害,他红着一双眼,隔着许多人,眼神如刀:“你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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